話說李富東接王東林的下手,當禁衛軍教師,轟轟烈烈的當了二十年。自柳木兒送他“天下第一”的招牌,他於得意痛快之中,想到和柳木兒交手時的情形,不免有些心寒膽戰。暗想:樹高招風,名高來謗,爬的太高,跌的也太重,我如今隻因坐在這禁衛軍教師的位子上,所以有武藝想得聲名的人,隻想將我打翻,便可一舉成名。我在這位上,已有了二十年,掙下來的家業,也足夠下半世的衣食了,若不及時引退,保全令名,天下好手甚多,何能保得沒有本領勝過我的人,前來和我過不去,到那時弄得身敗名裂下場,豈不太沒趣了嗎?並且我再戀位不去,名是已經無可增加,利也不過照常的薪俸,名利既都無所得,何苦久在這裏,耽驚害怕。
李富東當日思量已定,即稱病奏請解職,得準之後,即帶了家眷和隨身得意徒弟摩霸,到天津鄉下住家。二十年教師所得,也有五、六萬家私,五年前就在離天津二十多裏的鄉下,買了一處房屋田產,預為退老的地步,到這時恰用得著了。李富東這時雖是家居安養,但他思量大名既經傳播出來,仍不免有在江湖上訪友的好手前來探訪,不能把工夫荒廢了,臨敵生疏,每日早晚還是帶著摩霸,照常練習。
這日正是十一月底間,天氣甚是寒冷。李富東獨自向火飲酒,回想在北京時,常有會武藝的朋友,前采談論拳腳,每談到興會淋漓之處,長拳短腿舞弄幾番,當時並不覺得如何有趣,如今離群索居,回思往事,方知那種聚會不可多得。從北京搬到此處,住居了這麼多年,往日時常聚談的好友,一個也不曾來過,相隔雖沒有多遠的道路,隻因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業,沒工夫閑逛,我這地方又不便大路,非特地前來看我,沒人順便到這裏來。
李富東正在這般思想之際,忽見摩霸喜孜孜的進來報道:“五爺特地來瞧師傅,現在廳上等著,師傅出去呢,還是請五爺到這裏來呢?”
李富東放下酒杯,怔了一怔問道:“哪個五爺前來瞧我?”
摩霸笑道:“師傅忘了麼?會友鏢局的。”
摩霸話沒說完,李富東已跳起身來,大笑說道:“王五爺來了嗎?我如何能不出去迎接!”
旋說旋向外跑,三步作兩步的跑到客廳上,隻見王五正拱立在那裏等候。
李富東緊走了兩步,握著王五的手笑道:“哪一陣風把老弟吹到這裏來了?我剛才正在想念老弟和那北京的一般好友,老弟就來了。我聽說是王五爺,隻喜得心花怒發,不知要怎麼才好!老弟何以在這麼寒冷的天氣,冒著風雪到寒舍來呢?”
王五也笑道:“我此來可算是憂中有喜,忙裏偷閑。一則因久不見老哥,心裏惦記得很,不能不來瞧瞧;一則我本來到了天津,遇了一樁極高興的事,不能不來說給老哥聽聽。”
李富東拉著王五的手,同進裏麵房間,分賓主坐下笑道:“老弟怎麼謂之憂中有喜,遇了什麼高興的事,快說出來,讓我也好高興一會。”
王五遂將六君子殉義的事,述了一遍道:“譚複生確是一個確血性的好漢,和我是披肝瀝膽的交情,如今死了,舍生就義,原沒有甚可傷。我心中痛恨的,就為北京一般專想升官發財的奴才們,和一般自命識得大體、口談忠義的士紳們,偏喜拿著譚複生的事,作典故似的談講,還要夾雜些不倫不類的批評在內,說什麼想不到身受國恩的人家,會出這種心存叛逆的子弟。我幾個月來,耳裏實在聽得不耐煩了,也顧不了局裏冬季事忙,就獨自跑到天津來,打算把一肚皮的悶氣,在天津扯淡扯淡。到了天津,就遇著這樁極高興的事了。我且問老哥,知道有霍元甲這個名字麼?”
李富東搖頭道:“我隻知道姓霍的,有個霍恩第。霍元甲是什麼人,我不知道。”
王五拍掌笑道:“老哥知道霍恩第,就好說了。霍元甲便是霍恩第的第四個兒子,本領真個了得,不愧他霍家拳稱天下無敵,當今之世,論拳腳工夫,隻怕沒人能趕得上霍元甲了。”
李富東聽了,心裏有些不舒服道:“後生小子,不見得有什麼了不得的本領,就是他爸爸霍恩第的本領,我也曾見過,又有什麼了不得呢,那不是霍家拳嗎?他們霍家拳,不傳外人,霍家人也不向外人學拳腳。老弟說這霍元甲,既是霍恩第的兒子,拳腳必也是霍恩第傳授的。說小孩子肯用功,工夫還做的不錯,可以。我相信現在的小孩子,用起苦功來,比以前的小孩子靈敏,至說當今之世,論拳腳工夫便沒人能趕得他上,就隻怕是老弟有心獎掖後進的話吧!”
王五正色說道:“我的性格,從來不胡亂毀謗人,也從來不胡亂稱許人。霍元甲的拳腳工夫,實在是我平生眼裏不曾遇見過的。我如今隻將他的實力說給老哥聽,老哥當能相信我不是信口開河了。”
王五遂將霍俊清踢石滾和挑牛膝、打虎頭莊趙家人的話,說了一遍道:“我親眼見他走過一趟拳,踢過一趟腿,實在老練得駭人。”
李富東聽了,低頭不做聲,接著就用旁的言語,把話頭岔開了。
王五在李家盤桓了數日,因年關將近了,不得不回北京,才辭了李富東回北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