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江湖上的人,也就替周亮取了一個梁山泊上人物的現成綽號,叫做“白日鼠”。為什麼把這樣一個不雅馴、不大方的綽號,加在有大本領的周亮身上呢?這也是就其行為的取義。因為那時一般江湖上的心理,說綠林好漢,譬如耗子;保鏢達官,譬如貓兒;所保的財物,譬如五穀雜糧。多存留了五穀雜糧的人家,若沒有貓兒,耗子必是肆無忌憚的把五穀雜糧搬運到洞裏去,猶之財物有保鏢的,就不怕綠林好漢來劫。然而周亮竟不怕保鏢的,竟敢明目張膽來劫保鏢達官所保的鏢,這不是猶之大膽的耗子一般嗎?
公然敢白日裏出現,心目中哪裏還有貓兒呢?幾家鏢行,既是沒法能對付這“白日鼠”周亮,就隻得仍走到巴結他的這條道路上去。但是每一趟生意,孝敬周亮多少銀兩,銀兩雖是取之客商,並不須鏢行破費,然麵子上總覺得過不去。後來卻被幾家鏢行,想出一個妥當的巴結法子,和周亮商量,公請周亮做幾家鏢行裏的大總頭,大碗酒、大塊肉的供奉著周亮,一次也不要周亮親自出馬,每趟生意恭送三成給周亮。周亮見各鏢行都如此低頭俯就,也就不願認真多結仇怨,當下便答應了各鏢行。
隻是周亮是個少年好動、又是有本領要強的人,象這般坐著不動、安享人家的供奉,吃孤老糧似的,一則無功受祿,於體麵上不大好看,二則恐把自己養成一個偷懶的性子,將來沒精神創家立業。因此在鏢行當這公推的大總頭,當不到幾月,便不肯當下去了。有人勸周亮自己開一個鏢行的,同亮心想也是,就辭了各鏢行,獨自新開了一個,叫做震遠鏢局。生意異常興旺,山東西、河南北,都有震遠鏢局的分局。在震遠鏢局當夥計的,共有二三百人。把各鏢行的生意,全部奪去了十分之八九。
一日,周亮親自押著幾騾車的鏢,打故城經過。因是三月間天氣,田野間桃紅柳綠、燕語鶯啼。周亮騎著那一匹日行六百裏的翻毛赤炭馬,在這般陽和景物之中,款段行來,不覺心曠神恰,偶然想起幾年前,就憑著這匹馬,這副身手,出沒山東、河南之間,專一和鏢行中人物作對,沒人能在我馬前和我走幾個回合,弄得一般鏢行中人物望影而逃,幾十年來的響馬,誰能及得我這般身手,綠林中人洗手改營鏢業的,從來也不在少數,又誰能及得我這般威鎮直、魯、豫三省,怎的幾年來,卻不見綠林中再有我這般人前來和我作對?可見得有真實本領的人很少。俗語道得好: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有多麼高的樹兒,有多麼大的影兒,有多麼高的本領,便有多麼大的聲名。我如今的聲名蓋了三省,自然本領也蓋了三省,怪不得沒人敢出頭和我作對。周亮正在馬上躊躇滿誌,高興的了不得,覺得騾車行的太慢,強壓著日行六百裏的馬跟在後麵,緩緩的行走太沒趣味,便招呼騾夫,盡管駕著車往前走,約了在前麵楊柳窪悅來火鋪打尖。遂將韁頭一拎,兩腿緊了一緊,那馬便昂頭揚鬣,從旁邊一條小路向一座樹木青翠的小山底下飛走。周亮用手拍著馬頸項,對馬笑著說道:“夥伴,夥伴!我幾年就憑著你,走東西,闖南北,得著今日這般地位,這般聲望,何嚐不是全虧了你!我知道你生成的這般筋骨,終日投閑置散是不舒服的。難得今日這麼好清朗的天氣,又在這田野之間,沒什麼東西礙你的腳步,可盡你的興致奔馳一會,乏了再去楊柳窪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