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鄭青天借宿拒奔女 甘瘤子挾怨煽淫僧(2 / 3)

退堂之後,隻帶了兩個隨身仆役,很不安的坐在花廳上,吩咐提張文祥上來。張文祥雖是個重要的凶犯,然因是他自己束手待擒的,衙門中人都稱讚他是個好漢,一點兒沒有難為他的舉動。他身上的衣服,隻脫去了一件紗套,還穿著團花紗袍也沒上腳鐐手銬,隻用一條尋常的鐵鏈,鎖住手腕,隻不過是形式上表示他是一個犯人而已。由一個差頭將他牽到花廳裏來,鄭敦謹指著下邊的椅子,叫他就坐。他也不客氣坐了下來,說道:"大人要犯民照實吐供,請先把左右的人遣退。犯民若存心逃走,隨時都可以逃走,不待今日,並且也不是幾個尋常當差的人所能阻擋得住的。這位大哥,也請去外邊等著。"說時,回頭望著牽他進來的差頭。差頭自不敢作主退出去。鄭敦謹知道張文祥是個義士,決不至在這時候乘機逃走。便向隨身仆役和差人揮手道:"你們暫去外邊伺候。"三人即應是,退出去了。

張文祥見三人已離開了花廳,才對鄭敦謹說道:"犯民在未招供以前,得先要求大人答應一句話。大人答應了犯民才敢實說。不然,還是寧死不能說出來。"鄭敦謹道:"你且說出來,可以應允你的自然應允。"張文祥道:"犯民在這裏對大人所招的供,大人能一字不遺的奏明皇上,犯民自是感激高厚之恩,若因有妨礙不能據實奏明,就得求大人將犯人所供的完全隱匿,一字不給外人知道。聽憑大人如何複旨,犯民橫豎早已準備一死了。"鄭敦謹見張文祥說得這般慎重,料知必有許多隱痛的事,全不遲疑的答道:"你盡情實說了便了。無論如何,決不給外人知道。"張文祥道:"大人雖親口應允了,隻是犯民鬥膽求大人當天發一個誓,才敢盡情實說。"鄭敦謹待說明用不著發誓的話,忽然想起那女主人要求不對外人說時的情景來,不由得暗自思量道:"我為求一個淫奔之女見信,尚可以當天發誓,於今對這們一個勇烈漢子,有何不可發誓呢?並且他既求我發誓,也無以使他相信我不至告人。"當下遂發了一個嚴守秘密的誓。張文祥聽了,立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向空叩了個頭,說道:"大哥在天之靈聽者:我於今已替你把仇報過了!你我的事情,今日實不能不說了,你休怪我不替你隱瞞啊。"說罷起身,重行就坐了,才一五一十的從在四川當鹽梟時起,直到刺倒馬心儀止,實實在在供了一遍,隻沒提紅蓮寺的話。供完了,並說道:"馬心儀若不是臨死遺囑,將柳氏妹妹及施星標夫婦處死滅口,有四個活口作證,犯民早已照實招供出來了。今馬心儀既做得這般幹淨,犯民就照實供出來,常言官官相衛,誰肯將實情直奏朝廷呢?既不能直奏朝廷,與其將真情傳播出去,徒然使我鄭大哥蒙不美之名,毋寧不說的為是。所以犯民得先事求大人除直奏上去,永不告人。"鄭敦謹因地位的關係,不便如何說話,隻得叫差頭仍將張文祥帶下去,自己和曾國藩商量。他竭力主張照實奏明,曾國藩那裏肯依呢?一手把持了不肯實奏。鄭敦謹也因這案子若據實奏上去,連曾國藩都得受重大的處分,自顧權勢遠在曾國藩之下,料知就竭力主張。也是無效的。然不據實出奏,就得捏造出一種事由複旨,又覺於心不安。思量了許久,除去就此稱病掛冠歸裏,沒有兩全之道。主意已定,便從南京回到長沙鄉下隱居不問世事了。終鄭敦謹之世,不曾拿這案子向人提過半個字。幸虧當日出京的時候,帶了一個女婿同行。這位女婿乘張文祥招供的時分,悄悄的躲在那花廳屏風背後,聽了一個仔細。鄭敦謹去世之後,他才拿出來對人說說。在下就是間接從他口裏聽得來的。

這件案子敘述到這裏,卻要撇開它,再接敘那紅蓮寺的知圓和尚了。為寫那知圓和尚一個人的來曆。連帶寫了這十多回書。雖則是小說的章法稍嫌散漫,並累得看官們心焦,然在下這部義俠傳,委實和施耐庵寫《水滸傳》,曹雪芹寫《石頭記》的情形不同。《石頭記》的範圍隻在榮。寧二府,《水滸傳》的範圍隻在梁山泊,都是從一條總幹線寫下來。所以不至有拋荒正傳。久寫旁文的弊病。這部義俠傳卻是以義俠為範圍,凡是在下認為義俠的,都得為他寫傳。從頭至尾。表麵上雖也似乎是連貫一氣的。但是那連貫的情節,隻不過和一條穿多寶串的絲繩一樣罷了。這十幾回書中所寫的人物,雖間有不俠的,卻沒有不奇的,因此不能嫌累贅不寫出來。

於今再說知圓和尚自無垢圓寂之後,他一手掌管紅蓮寺的全權。無垢在日原傳給了他不少的法術,後來他又跟孫癩子學習些兒。孫癩子既去,知圓和尚便漸漸的不安本分了。不過他為人聰明機警,骨子裏越是不安本分,表麵上越顯得一塵不染,眾善奉行,他那種行事機密的本領,實在了不得。不僅做得一般尋常人識不破,受了他些微好處的人還歌功頌德。就是孫癩子因與他也有師徒關係,時常到紅蓮寺來看他,尚且不知道他久已在地窟裏幹出了許多無法無天的事。聽得鄰近的人稱讚他的功德,反欣然獎飾他。若不是他惡貫滿盈,鬼使神差的把卜巡撫弄到寺裏來,或者再過若幹年還不至於破案。前書第十一回中,寫他勸卜巡撫削發不從,就叫兩個小和尚去提石灰布袋來,打算將卜巡撫悶斃。想不到小和尚會無端突然死了一個,隻得親自去取。卻又忽然起了一陣旋風,將幾盞燈完全刮倒在地。他驚得隻好念動員真言,以為是鬼魅便沒有收伏不下的。念過真言以後,一伸手去提那布袋,就和生了根一樣,用盡氣力也提不下來。連忙放手捏指一算,不覺吃驚,說道:"不好了,有陰人在暗中和我作對。"一麵說,一麵兩腳在地上東踏一步,西點一腳,兩手也挽著印結,圓睜兩隻暴眼,口中不知念誦些什麼。甘聯珠一見情形,知道他要用雷火來燒了。自料抵敵不住,忙一手拉了陳繼誌,匆匆逃出了地窟。知圓和尚白使了一陣雷火,見也不曾燒著什麼東西。他此時也想到甘聯珠用隱身法在暗中保護卜巡撫,心裏隻疑惑是卜巡撫命不該絕,隻好不取那石灰布袋了。仍回到那間大地室裏,對那些青年和尚說道:"這狗官既不肯聽我的話,立時剃度出家。留著他在這裏,使我心裏不快活。你們將他推出去,用那口鼻涕鍾把他罩起來。也不要去理他,隻活活地將他餓死悶死,看他有什麼神通能逃出鍾外去?"卜巡撫到了這一步,見軟求硬抗都不中用,惟有咬緊牙關,一言不發,聽憑一班惡僧擺布。那些青年和尚的年齡雖小,力氣卻都不小,那們高大的一口鍾,隻四個人用手一扛,就扛起離地好幾尺了。勒令卜巡撫蹲下,掩蓋得一絲不漏。卜巡撫初時還在鍾裏麵大聲叫喚,外邊的和尚聽了,用鐵棒在鍾上敲了一下,罵道:"再敢叫喚,我們就拿柴來圍住燒死你。你想想,有誰到這地方來救你,叫喚給誰聽?"卜巡撫悶在鍾裏,聽那鐵棒敲在鍾上的聲音,竟比在耳根前響了一個巨雷還來得厲害,兩耳隻震得汪汪的叫個不止。外邊的一切聲息,從此全不聽得了。知圓和尚以為,一個文弱書生,蓋在一口四邊不透風的鍾裏麵,決不能經過多少時日不死。紅蓮寺從來沒有作惡的聲名在外,平日在寺中害死的人也不少了,一點風聲都不曾露出去,這回也不必不至敗露,因此毫不放在心上。表麵上仍督率著滿寺的僧人做佛事,以掩飾外人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