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孫癩子見那人拱手問話,忙收了隱形術,看那人的年齡很輕。雖在黑暗之中,因孫癩子修成了一雙神光滿足的眼睛,能於黑夜中辨別五色,所以看得出那人年齡不過二十來歲。生得骨秀神清,唇紅齒白,真算得是一個飄逸少年。心裏不覺非常欣羨的說道:"自家人不妨實說。我是瀏陽孫耀庭,此番因受了朋友的托付,來此救護一個人。請問你貴姓台甫?為何在此時暗伏在這密室之上?"少年聽了,也十分高興似的,說道:"學生姓趙,名承規,湖北襄陽人,此來也是奉了師傅之命,在暗中保護一個人。請問老丈要救護的是那個?"孫癩子心想:這後生難道是來保護鄭時的麼?遂答道:"此時更深人靜,我們在這屋頂上說話多有不便。我很想問你的話,不知你願不願意和我離開這裏再說?"趙承規略不思索的說道:"好極了。看老丈要去那裏,就去那裏便了。"孫癩子遂引趙承規離了巡撫部院。
到僻靜處,即停步問道:"尊師是那個?教你到這裏在暗中保護誰人?不妨說給我聽麼?"趙承規道:"敝老師就是沈棲霞師傅,大約也是老丈知道的。他老人家在靜坐的時候,知道有人將要謀害馬巡撫。馬巡撫的母親曾與他老人家有一段布施的因緣,所以打發我來山東在暗中保護。老丈這番受朋友之托前來救護的,也就是馬巡撫麼?"孫癩子搖頭笑道:"我要救護的雖不是馬巡撫,然有我在這裏,也能使馬巡撫不被人謀害。尊師曾對你說明將要謀害馬巡撫是誰麼?"趙承規道:"他老人家雖不曾明言,但我已來此五六日,每日在暗中細看馬巡撫的舉動,隻他將來難免不死於婦人之手。若是死於婦人之手,就有十個我在暗中保護,也是無用的。"孫癩子道:"果是死於婦人之手,倒不與謀害相幹。我料尊師打發你來在暗中保護馬巡撫,不過為盡往日與馬巡撫母親一點私情。實在象巡撫這種人形獸行的東西,豈是尊師所願意保護的?你自到山東以後,每夜是這們伏在房頂上保護他嗎?"趙承規道:"因為不知道要害馬巡撫的是誰,又不能親見馬巡撫向他說明。在他跟前保護,隻好隨時在房上地下梭巡幾遍。若是有武藝的人夜間前來行刺,那是可以對付得了的。如果是同道中人有人要刺馬巡撫,我想我師傅也不至打發我來保護。"孫癩子笑道:"你所想的不錯。將來要謀害馬巡撫的人,我倒知道。你也想見見那人麼?"趙承規喜道:"怎麼不想見見呢?於今那人在什麼地方,老丈能引我去見他麼?"孫癩子道:"見是很容易的,但是你見麵不能和他說話。"趙承規道:"為什麼見了麵不能說話呢?"孫癩子笑道:"這其間道理很難說。我們修道的人做事,也隻能盡人事而聽天命。若是凡事揭開來說,這種逆天之罪是很重的。即如尊師打發你來保護馬巡撫,何以不教你和馬巡撫見麵,說明來意,使馬巡撫好自己加意防範呢?其所以隻教你在暗中保護,就是所謂天機不可泄漏。"趙承規點頭,問道:"那人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也不能給我知道麼?"孫癩子道:"不是不能給你知道,也不是你知道了便有什麼妨礙,因為你此時不必知道。你後天在城外某處等候,我自設法引那人到城外來,你隻見見麵認明白他的身材麵貌,免得將來弄出亂子。"趙承規知道不肯說的話,就是追問也是不肯說的,便告別要走。孫癩子道:"且慢。你此刻住在什麼地方,告我知道。到要緊的時候,我好來找你。"趙承規道:"我有個親戚在城外開豆腐店,我就寄居在他店裏。"當下細說了那豆腐店的地址,即作別去了。孫癩子也就回關帝廟歇宿,心中計算,要如何才能將張文祥引出城與趙承規會麵?想來想去,就想出第十八回書中所寫引誘的方法來。孫癩子的來曆,既經敘述明白。於今卻要接著第二十一回書,繼續寫張文祥刺馬心儀了。
且說張文祥在樹林中問明了孫癩子的來曆,忙起身向孫癩子一躬到地,說道:"難得你老人家不遠千裏前來救我,這恩德隻好來生變犬馬以圖報答。因我與鄭時拜盟在十年前,誓同生死。今日他既死於馬心儀這淫賊之手,我是決不與馬心儀兩立的,我也知道馬賊身為封疆大臣,要殺他不是容易的事,非拚著把自己的性命不要,是不能取他性命的。"孫癩子道:"這事幹不得。你是一個豪傑之士,難道說鄭時是不該死的嗎?我受了你師傅之托到這裏來,是為要勸你趁這時候去紅蓮寺出家。以前的事,一切不放在心上。象馬心儀這種惡人,到時他自有惡報。你此刻要圖報仇,休說做不到,便做得到也不值得。"張文祥正色說道:"你老人家和我師傅的好意,我既是一個人,豈不知道感激。鄭時的行為,我也知道是有些不正當的,不過不應該死在馬心儀手裏,馬心儀更不應該是這們騙殺。我此心已決,非報了這仇恨,誓不為人,值得不值得我不管。"孫癩子見張文祥一腔義憤之氣現於詞色,也不由得心中欽佩,連連點頭說道:"大丈夫交友處世,本應如此。但是我勸你趁此時回紅蓮寺去,一則是因受你師傅的托,不得不這們說。二則因知道馬心儀此時死期未到,有本領比你高強十倍的人,在暗中保護他。仇報不了,反把性命送掉的事,不是聰明人幹的。"張文祥聽了,似乎不耐煩的樣子,將那包袱提在手中,說道:"官做到督撫,暗中自有大本領人保護。要等到他沒人保護,除非是他死了。我既肯拚著不要自己性命,那怕馬心儀本人的本領比我高強十倍,我也不能因此懼他,便不圖報複,於今鄭大哥慘死鴻興棧,還沒人去收屍埋葬。我包袱裏尚有一百幾十兩銀子,且去打點他的後事再說。"孫癩子忙搖手阻攔:"去不得,去不得!去就白送一條性命,你知道此刻正關了城門捉拿你麼?你不相信,我不妨帶你去瞧瞧。"張文祥忍不住流淚,說道:"我不去裝殮鄭大哥的屍首,聽憑街坊人的草草扛到義塚山去掩埋,我心裏怎麼過得去呢?"孫癩子道:"這事你不用著急,我倒可代勞。隻是你萬分不能在此地停留,就是要存心報複,也得從容等馬心儀的防範疏了,方能下手。"張文祥心想,孫癩子受了我師傅之托,前來勸我回紅蓮寺,自是不主張我去行險。大丈夫做事,既不求他幫助,何必和他多說,口裏答應他便了,免得嚕嚕唕唕的說得我心思紛亂,當下即對孫癩子說:"你老人家能代我去安葬鄭大哥,我非常感激。這裏有幾十兩銀子,你老人家拿去辦衣裳棺木。這裏還有幾件衣服,原是買來給鄭大哥穿的,誰知卻是買來給他裝死的。"說時將手中包袱打開,取出了幾件衣服和銀兩,交給孫癩子道:"此時城裏正在捉拿我,我決不前去送死。不過我自己還有一點私事不曾做了,不能即刻離開山東。你老人家安葬了我鄭大哥之後,請先回瀏陽去,我隨後就來。"孫癩子明知張文祥報仇之念已決,這是隨口敷衍的話。也不好再往下說,收了衣服銀兩做一包係在腰間。張文祥對孫癩子行了個禮,一麵揩著眼淚,一麵提著包袱走了。孫癩子並不問他去那裏,也提了酒葫蘆旱煙管,回身走進城來。
此時馬心儀真個下令滿城搜索張文祥,所有的城門都有人把守了。孫癩子先到棺木店裏買了一具棺木,叫人抬到鴻興棧來,看鄭時的屍首,還躺在鮮血之中。街坊上人正在聚議,如何湊錢買棺安葬。見有人抬著棺木來了大家都落得省錢省事,孫癩子剛教人將鄭時的屍首移進棺內,隻見前麵又有人抬著一具棺木來了,棺後還跟著一個騎馬的大漢。原來是施星標顧念四川結拜之情,跪求馬心儀恩準收屍安葬,所以親自前來裝殮。孫癩子見了,喜道:"既有他這個出頭露麵的把兄弟來了,安葬的事,我可以不管了。"也不與施星標見麵說話,一掣身就從人叢中走了。施星標查問是誰買來的棺木,無人知道,他倒疑心是柳氏姊妹於心不忍,暗自花錢買人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