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迸巷口,忽然迎麵來了一輛騾車,那騾車因是空的,行走的很快,騾夫更在將出巷口的時分,催著那騾快走。不提防湊巧這怪物迎麵走進來,一時收韁那裏來得及,騾頭不偏不斜的正與怪物撞個滿懷。騾夫隻嚇得哎呀一聲大叫,以為這一下撞出大禍來了,跟在背後後的人,也都齊聲叫不好了,連我也吃了一驚。再看那怪物真是作怪,經騾頭那們一撞,倒撞得不歪不扭了,身體都不曾向後仰一下,隻立著屹然不動。葫蘆口正對著嘴邊喝酒,並不因騾頭撞過來停止不喝,咕羅咕羅喝下了酒,一麵提旱煙管往嘴邊送,一麵仍舉步向巷裏行走。
這條騾子就走了倒運了。騾頭抵著怪物的胸膛,怪物向前行著,騾車便被抵得向後倒退,騾子大約被抵得不忍痛不住,弓著背屈著頸亂跳起來,牽連得騾車一掀一落。若不是在狹巷子裏,早已翻倒在一旁了。騾夫也驚得出了神,不知待怎樣才好,委實奇怪。那頭騾子雖是弓著背亂跳,騾頭貼在怪物的胸膛,就和有膠漆粘著了的一樣,無論如何跳,總是貼著不能離開。騾子亂跳的時候,怪物就立著喝酒。騾子一停腳,怪物又銜著煙管前行幾步。是這們一停一走的約有十來次,我們看的人都擁進了巷口。大家吼起來大笑。騾夫在這時方才明白,知道得罪了這怪物,非陪禮軟求是不得了的。也顧不得騾車翻倒,慌忙跳下地來,搶到怪物跟前,屈膝請了個安,哀求苦告的說道:"求爺爺恕小人粗心,小人實在不知道爺爺在這當兒走進巷口來。"怪物見騾夫這們哀求,才慢慢的順過臉來,說道:"你們趕車的,在轉彎抹角的地方,照例是應該催著騾子快走的麼?"騾夫還不承認道:"小人並不曾催著快走,求爺爺饒忽。"那怪物一聽,也不開口,銜著煙管向前又走了幾步。沒有騾夫在車上,車輛更掀簸得厲害了,嚇得騾夫雙膝跪下來道:"是小人不該,是小人不該,千萬求爺爺不要再走了。"怪物遂止步用旱煙管指著騾夫,說道:"你們這類東西真該死。幸虧今日撞的是我,若換上一個年老的或小孩,便不撞死也得踏死了。你們下次再敢是這們胡衝亂撞,就休怨我不容情啊。"說著,身體一偏,又是歪歪倒倒的走過騾車去了。
"許多看熱鬧的人,也有想再跟上去的。無奈那輛車塞滿了一條狹巷,擠不過去,隻得退出巷口,讓騾車走過。我知道這是個異人,有心想結識他,便不肯跟著大眾退出來,側身從車旁竄過去。看那人還在前麵,我想趕到他前麵,看看他的容貌。但是趕到了他背後,正打算從他身邊搶上前去,他卻不先不後的將身體向這邊一歪,恰好擋住了我的去路,我以為他走路本是這們偏偏倒倒的,偶然倒在這邊,我搶那邊過去便了。等我剛搶到那邊,他就和有後眼相似,又不先不後的倒向了那旁,又是恰好擋住了我的去路。我還不覺得他是有意的,直到連搶了十多次,無論我用甚麼身法,他隻輕輕的一歪就擋住了,我才知道他是存心與我開玩笑,隻得立住腳待開口問他的話。他已回過頭來望著我,說道:'你到底為甚麼事,隻管在我背上左一下右一下的這們撞,我一立著不動讓你過去,你倒也立著不動,不是存心開我的玩笑嗎?你要過去就快過去罷,我的頭都被你撞昏了。’"
"我見他倒來是這般責備我,不覺好笑道:'我如何敢和你老人家開玩笑。我在各地遊行,本領高強的人也會了不少,從來沒有見過象你老人家這般高強的。我心裏佩服極了,願聞尊姓大名?’我在說這話的時候,一麵留心看他的麵貌,那副臉嘴,可是醜得怕人。麵盤瘦削得不到一巴掌寬,皮色比刨了皮的南瓜還要難看。頭發固然是蓬鬆散亂的,連兩道長不過半寸的眉毛,也是叢叢的如兩堆亂草。兩眼合擾去隻留兩條線縫,鼻孔朝天。一張闊口,反比尋常人口大一倍。口角在兩腮上,倘出訂多涎來。聽了我的話也不回答,好像已被酒醉得迷迷糊糊的神氣,胡亂將頭點了幾點,掉轉身軀就走。旋走旋舉起酒葫蘆在頭上敲著,口裏怪腔怪調的不知唱些甚麼。我心想這人必非瘋顛,也不是喝醉了酒,大概是裝成這個樣子,以免有人看出他的行徑。我已經請教他的姓名,不肯回答,就再追上去問,照這情形看來,也是問不出所以然的。不如且緩緩的跟著他走,看他走到甚麼所在停留?知道了他停留的所在,就好去從容結識他了,隨即遠遠的釘在他後麵。看他走進關帝廟裏去了,我也跟迸廟去,隻見他已頭枕葫蘆,鼾聲動地的睡在廟門彎裏。我找著廟祝打聽,據說,已在那廟門彎裏睡了半個月。有時整日的睡著不動,有時日夜不睡,擎著酒葫蘆喝個無休無歇。我打聽了走出廟門,因關帝廟已告近鄉村了,心想索性到鄉村裏玩玩,打算玩一會回頭,再到關帝廟裏去,看那異人醒也沒醒。
"主意既定,照著一條小路信步走去,約莫也走了三四裏,隻見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後生,挑著一副豆腐,從一個小山上走了下來。我看那後生就覺得可怪:皮膚白皙,麵貌姣好如女子,完全不依鄉村裏賣豆腐的人。並且身穿一件長單衫,腳上穿著鞋襪,也不像一個賣豆腐的裝束。我在這邊打量他,他的一對眼睛也不住的打量我,隻望了我幾眼,就折身走過那邊去了。我心裏揣測這後生多半是世家子弟,原是讀書的,隻因家業衰敗了,不能安心讀書,沒奈何挑了這擔兒販賣豆腐。讓我去問明他,湊這們幾十兩銀子給他,那他便不愁無錢讀書了。我心裏這們思量著,就提步追上去。我與他相離雖不甚遠,隻是那後生的腳下倒很快,我就放緊了腳步追趕,總相差一箭之地,追趕不上,不由得詫異起來。暗想:我自問腳下不慢,怎的他挑著擔兒從容行走,我倒追趕不上呢?難道這後生也是個異人嗎?不相信山東有這麼多的異人,偏在一日遇著了,倒得盡我的力量追他一回試試看。遂提起精神來,施展生平本領向後生追去。並不見後生奔跑,約莫又跑了二三裏,忽見前麵有個村莊,後生挑著擔兒走進莊子裏去了,我這時相隔還有一箭遠近。心裏已斷定這後生決非尋常人物,估量他既迸了村莊,是不難與他會麵了,仍不停步的走著,再看從莊子裏突然跳出三條極雄壯的狗來,隻略吠了兩聲,即同時對著後生猛竄過來,竄的比後生的頭還高。。。。。。"
張文祥說到這裏。柳無非姊妹同走出花廳來,笑問:"甚麼事說得這們起勁?"便把張文祥的話頭打斷了。不知那後生怎生對付三條惡狗!且待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