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遊郊野中途逢賊禿 入佛寺半夜會淫魔(2 / 3)

卜巡撫痛得忍耐不住,口裏"哎唷,哎唷"的喊叫起來,小和尚順手往地下一帶,卜巡撫便立腳不住,撲地就倒了。小和尚用一腳踏住,招手叫小尼姑過來,取了那條揩額汗的潔白手帕,先把卜巡撫的口縛了,使他喊叫不出。小尼姑又從長衫裏麵解下一條很長的綢巾來,和尚接著將卜巡撫的兩眼並兩手縛了。卜巡撫既無力反抗,隻好緊閉雙目,聽其所為,手眼都失了作用,又是背脊朝天的倒在地下,小和尚的腳雖已不踏在背上了,然因雙手是反縛著,更牽連著後腦,撲在地下一點兒不好著力。處了這種境遇,惟有聽天由命,連哼也不哼一聲。

隨聽得小尼姑的聲音呼著哥哥說道:"就是這們縛著摜在此地嗎?我想這山裏來往的人很稀少,就有人走這山裏經過,也不會無端跑進這樹林裏來。他一不能動彈,二不能叫喚,有誰來救他呢?至多不兩三日工夫,便不餓死也得悶死,我門不管他,走罷。"小和尚發出躊躇的聲口,說道:"這是使不得的,此地並不是深山窮穀,哪能保得沒人行走?隻要有一個砍柴的走迸這山裏來,就能將他救去。他一旦得回衙門,便是放虎歸山,終久耍出來傷人的,我戴了草帽的時候,他自然認不出我是誰。隻是我已把草帽脫下,他不見得還不認識我。他原是對我們不懷好意才跟上來,若使他留得性命回去,那還了得。"

小尼姑道:"然則就用綢巾將他勒死,摜到山石裏去好麼?"小和尚仍是沉吟不決似的,鬥晌方答道:"這也使不得,你不知道我師傅的規矩很嚴。在周圍百裏之內,休說不能私自傷害人的性命,就是對於畜類草木,也不許有一些兒傷損。並不許在一百裏之內,與俗人口角頭毆,便被俗人打了罵了,都不許計較的。"小尼姑發出帶笑的聲音說道:"咦,咦,咦!罷了,罷了!不要信口亂說了罷,我都知道。"小和尚辯道:"你這話怎麼講,難道還懷疑我這些話是假的嗎?我無緣無故哄騙你做甚麼?"小尼姑笑道:"誰說你是哄騙我?你是忘記前幾天向我說的話了。你們寺裏尚且不禁止傷害人,出來倒有這們些規矩了。"小和尚接著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這般著想,怪道你以為我是隨口亂說的。你是個聰明人,卻怎麼不懂得這道理?你可知道我們寺裏的清規戒律,遠近百裏無人不讚歎,是甚麼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寺裏都是自己人,那些清規戒律,有甚麼用處?"小尼姑道:"這也使不得,那也使不得,到底打算怎麼辦咧?"小和尚道:"不用著急,好在天色已快要黑了,把他扛回寺裏去,聽憑師傅發落,死活我們可以不管了。

卜巡撫聽了二人談論的話,心想:我自到任以來,時常單獨步行出外,認識我的自是不少。不過他說他寺裏的清規戒律,百裏遠近的人無不讚歎。我所聞清規戒律最嚴的,莫過於紅蓮寺,紅蓮寺的知圓長老,我曾迎接到衙裏講過經。我記得他來的時候,帶了法隨侍六人,其中兩個的年紀很輕。隻因我當時不曾留意,像貌記不清晰了,或者這賊禿便是其中的一個。卜巡撫雖如此猜度,然始終不相信知圓長老是個惡僧,以為到寺裏見了賊禿的師傅,是不是知圓,落眼便能認識。若是知圓,除了他蓄誌謀叛便罷,不然,決沒有這大的膽量,敢公然危害我的性命。並且我待他那們殷勤,見麵總應該有點兒情分,所慮就怕不是紅蓮寺,落到強盜窩裏去了,便更難望生還了。

想到這個生死的關頭,委實有些慌亂。也不知在地下躺了若幹時刻,忽覺身體被人提起來,仿佛是在肩上扛著,一高一低的行走得很快。耳聽得背後還有一個人跟著走。逆料扛自己的就是小和尚,跟著走的是小尼姑。不過二人在路上都不開口說話。兩眼雖被綢巾縛了,不看見所經過的地方是何情景,但是就身體起落的情勢推測,所經過的多是山路。並且一路之上,都是靜悄悄的,不僅不聞人聲,連雞鳴犬聽之聲,也不聽得。隻覺有一陣一陣的風吹到身上,是很涼爽的,不似白晝的熱風,料知此時至早也已在黃昏過後了。不知經過了多少裏道路,忽隱隱聞得鍾聲。隔半晌才撞響一下。思量已聽得著鍾聲了,離寺大約不遠了。果然沒一刻工夫,陡覺身體往上一拋,淩空與騰雲相似,惟恐這一跌落下來,勢必粉身碎骨。誰知卻是不然,並不是單獨將他的身體拋起。原來是小和尚扛著他往上一縱,大約是縱上了一道高牆,或是屋頂,聽得腳底下有細微的瓦碎聲,行走比地下時還快了數倍,也沒有高低起落。

約莫是到了高牆盡頭之處,陡覺得身體又往下一沉,不一會就卸了下來,仍和在山裏的時候一樣,背脊朝天的撲著,即聽得一路腳聲走出來了。不到一盞茶時候,那腳聲又響了回來。有人將手的綢巾一扯,兩手就放鬆了。再在後腦上扯了一下,兩眼也能睜開看物了。隻見眼前有不甚明了的燈光。正待抬頭向四麵瞧瞧,已聽得小和尚的聲音,立在身旁說道:"解了你的縛,還不自己掙紮起來,難道想人扶你嗎?"卜巡撫想用兩手在地上掙紮,無奈反縛得太久,臂膊已痹麻不仁,休說不能在地下掙紮,想運動一下都如失了知覺,不由自主隻得伏著不動。小和尚似乎不耐煩了,說道:"怎的做官的人這們不濟,起來罷,你的老朋友在方丈等你!"說時,伸一隻手握著肩胳隻一提,就提得站起來。小和尚又把縛口的手帕解下,湊近嗅了一嗅,說道:"原是一條香帕,一用著縛你的臭口,就變成臭帕了。若不是我心上人的東西,我真不要了呢?隨我來罷。"旋說旋揣了手帕,牽著卜巡撫的衣袖就往房外走。

穿門過戶,走到一處,燈燭輝煌,陳設精雅富麗。卜巡撫一眼看見靠牆根安放著的一張花梨木禪榻,頓時想起這房間就是知圓和尚的方丈。卜巡撫曾到紅蓮寺燒香,知圓和尚便是迎接在這方丈裏款待。方丈中陳設的器具,仍與從前所見的不異,不過晝夜的光景不同罷了,此時禪榻上並不見知圓和尚,也沒有旁的僧人。心裏又不由得詫異道:"這小賊說我的老朋友在方丈裏等我。所謂老朋友,不待說必是知圓了,何以方丈中又沒有他呢?"

正在如此疑惑,小和尚牽著衣袖直到禪榻跟前,一腳跨上去,隻見他伸手在牆上不知如何推按了幾下,才一霎眼工夫,禪榻自然向後移動了一二尺,牆根上閃出一個個門來。小和尚指著洞門,說道:"走進這裏麵去罷。你來晏了一時半刻,你的老朋友已迸宮取樂去了,懶得出來,教我引你進宮去見,盡管放膽走。若是存心要取你的性命,隨便怎麼下手你都逃不了,這不是為要害你才哄著你進去。"卜巡撫落圈套已到了這一步,是早拚著一死了。然一瞧洞門裏麵,漆也似的烏黑,房中的燈燭光,卻被禪榻遮掩了,一點兒看不出洞門以內是何模樣。畢竟讀書人的膽力不壯,不敢跨迸腳去,小和尚現出輕視的神氣,說道:"怕死的人也終免不了一死,我引你進去罷。"

回身握了卜巡撫的手,彎腰向洞門裏走去。卜巡撫跟著一進洞門,隻覺得涼氣襲人。腳下一步低似一步,好像是很平坦的石級,二三十步外才是平地。更行數步,即見自裏射出來的燈光了,在未見燈光的時候,兩耳如在甕中,仿佛有數十百種聲音,同時在遠處發作,但覺滿耳嗡嗡的,辨別不出一種聲音來,及一見燈光,種種龐雜的聲音,立時都入耳分明了。原來有絲竹管弦的聲音,有歌喉宛轉高唱入雲的聲音,有笑語喧嘩的聲音,有喝好鼓掌的聲音,卜巡撫暗自尋思道:"誰也想不到萬人稱讚清淨高尚的紅蓮寺地下,會有這種所在。這寺裏賊禿平日之無法無天,概可想見了。我的命若不該喪在此地,脫險後又不能為民間除了一大害,從此誓不再做官了!"才思量到這裏,小和尚一手握著他,一手撩起一條門簾,將握手一鬆,卜巡撫險些兒栽了個跟鬥,立穩腳一看,竟把個官居極品的卜巡撫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