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青搖頭道:"這卻使不得,不是我敢不聽你老人家的吩咐,也不是我仗著這點兒能耐,愛多管閑事,隻因男子漢大丈夫,受了人家的好處,不能不盡力圖個報答。"常德慶很詫異的問道:"你幾時受過那督撫的好處嗎?"陸小青道:"不是,督撫與我分隔雲泥,那有好處給我。我於今安心要求你老人家幫助,不能不向你老人家說實話。我昨夜因是中秋節,想找一個地方好的飯店歇宿,倒把宿頭錯過了,隻得在紅蓮寺借宿。半夜在月下徘徊。無意中看見了許多女鬼在佛前禮拜,忽然屋上一聲瓦響,那些女鬼登時都鑽進那蓮花台下去了。我趕到蓮花座跟前看時,原來座下是一個地洞,我想佛殿乃清淨莊嚴之地,如何會有鬼魂出沒,如何會有地道呢?心裏正在疑惑,誰知回到睡處,那知客和尚已坐在我床沿上,說我已窺破了他寺裏的暖昧,勒逼我非立時剃度出家不可!我不依從,他就抽刀要殺我。我正待舉刀迎上去,卻不知道那禿驢為甚麼忽然將刀抽回去不砍下來,並來不及的往門外跑去。那禿驢剛跨出房門,拍的一聲就將一扇鐵板門關上了,我被禁在房裏,想衝破屋瓦逃走,誰知那房子的懸皮屋梁都是鐵的,隻衝得頭發生痛,不曾衝得出來。那禿驢出去,耳聽得帶了許多人向那房子奔來。你老人家替我設想:在那時急也不急,就虧了剛才和我同行的那位朋友,他因為到紅蓮寺想搭救卜巡撫,正在我被禁的屋上躲著,將懸皮屋瓦打了一個窟窿,才把我救了出來。於今卜巡撫還不曾救出,我自然應該幫同他去救,才是道理。"
常德慶點頭道:"原來是這們一回事,救你的那人姓甚麼?他為何要去搭救卜巡撫?"陸小青低頭想了一想,說道:"我那朋友原是不肯露麵的,不過我既來求你老人家幫助,便不能不說實話。他與那卜巡撫並不相幹,他是奉了他師傅的命而來的。他姓柳名遲。據他說,他師傅姓呂,名宣良,綽號'金羅漢’。好像在江湖上很有些聲名。大約你老人家也認識。"常德慶睜開兩眼望著陸小青說到這裏,仿佛忍耐不住了的樣子,搖著手,說道:"不用往下說了!我不但認識他,並且時時刻刻想他,隻苦會他不著,今天難得有你對我說實話,有他的徒弟來了,沒當麵錯過。我願意出力替你們幫忙,就此一同到紅蓮寺去罷。"陸小青不知道昆侖派與崆峒派積有仇怨,也聽不出常德慶的話來,以為真個肯出力幫忙,當下喜不自勝的引常德慶走回來。走到與柳遲分手之處,卻不見柳遲的蹤影了。一聽路旁的山裏樹林中,有婦人。小孩的說笑聲音。陸小青道:"那柳遲本是站在這裏等候的,此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這山裏有人說笑,莫不是上山看去了?你老人家同到山裏去瞧瞧,好麼?"常德慶現出不耐煩的神氣,說道:"既約了此地等候,為甚麼不等你回來,就獨自跑到山裏去呢?我懶得上山,你自去叫他下來便了。"陸小青便不勉強,隻得獨自跑進樹林裏麵尋找。但是這山裏的樹木非常茂盛,幾步外就樹木遮斷的望眼,看不見人物,而聽那說笑的聲音,卻很明晰,並聽得出有柳遲的聲音在內。依著發聲的所在尋去,甚是作怪。尋到東邊。一聽說笑聲,又仿佛在西邊發出來。尋到西邊,再聽得笑聲又仿佛到了南邊。尋來尋去,隻是見不著,尋得陸小青心裏焦躁起來了,叫了幾聲柳大哥,也不見柳遲答應。心想:這不是青天白日遇見鬼了嗎?怎麼這們一塊巴掌大的地方,聽得說話的聲,見不著說話的人呢?
柳遲並不曾對我說有同來的女伴,我上山的時候,分明聽得有年輕女子的聲音在內。我曾聽得人說,常有少年人被狐狸精迷了的事。柳遲年紀很輕,人物又生得漂亮,莫不是真個有狐狸精來采取他的元陽,使神通將他迷在樹林中?我肉眼凡胎,所以看不見他們。常師傅的本領大,請他上山來,必能把狐狸精的法術破了。柳遲昨夜救了我的性命,我何能坐視不救他?
想罷,即向山下奔來。才跑出樹林,就見常德慶已撐著拐杖,正一顛一跛的朝山上走。一見陸小青,便帶氣說道:"怎麼隻管教我在路上等著,連回信也不給我一個呢?那小子十九是逃跑了。你還是同我去長沙罷,不要多管閑事!"陸小青道:"他是奉了他師傅的命,特地前來救人的,無端的怎肯逃跑?不過這事很是蹊蹺,我分明聽得是他的聲音,和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在樹林裏說話,並有一個男小孩子的聲音,夾在裏麵說笑。估計那發聲的所在,至多不過十來丈遠近,不知是甚麼緣故,再也見不著他們的麵。"
常德慶偏著頭聽了一聽,點頭道,不差,那說笑的聲音,我耳裏也分明聽得。"隨即舉眼向樹林中望了一望,笑問道:"你以為是甚麼道理?"陸小青道:"我知道他是一個人到紅蓮寺來的,並沒有女人。小孩子同行。若是偶然遇著的,好人家女子,決沒有和麵生男子是那們說笑的道理,聽說有種狐狸精,最會迷惑少年男子,采取元陽。我料柳遲必也是遇著那一類妖精了。你老人家的本領大,千萬救他一救!"常德慶哈哈大笑道:"甚麼狐狸精,有這大的膽量,敢在青天白日雖迷人,你那裏知道,這是那小子有意在我跟前賣弄神通的。嘎,嘎!我不知道你是呂宣良的徒弟便罷,既知道你是那老賊的徒弟了,今日狹路相逢,隻怕由不得我做人情,放你過去!"說罷,舉左手向樹林中一照,隨手起了一個霹靂,隻震得山搖地動,樹林跟著一起一伏,如被狂風摧折。把個陸小青驚得渾身發抖起來,心裏才明白常德慶是和柳遲的師傅有仇,怪不得柳遲不肯露麵,不許說實話。不由得十分懊悔自己不該魯莽。常德慶本已走過去了的,自己不該不聽柳遲的言語,將常德慶追回來,又把實情對常德慶說了,以致好意弄成了惡意,若常德慶真個把柳遲打死了,自己不是恩將仇報嗎?陸小青心裏一著急,就不知不覺的雙膝朝常德慶跪下來,身體篩糠也似的抖著,說道:"柳遲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和你老人家沒有仇怨,何以是這們給他過不去呢?"
常德慶滿麵的怒容,還不曾回答。隻見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從樹林中走了出來。那孩子生得眉目如畫,齒白唇紅。頭上二三寸長的短發,用紅絲繩結成五個角兒,身上穿著花團錦簇,儼然一個富家公子的氣概。常德慶覺得這孩子生得可愛,正很注意的看著。不提防那孩子的身法真快,還相隔兩丈遠近,隻見他頭一低,雙腳一墊,已比箭還急的,對準常德慶懷中撞將過來。常德慶知道不妙,想躲閃那來得及,"哎呀"都不曾叫出,已被那孩子一頭撞中胸膛,就是一個仰天倒栽蔥,骨碌碌滾到了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