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九 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2 / 3)

五星在東方顯現,昭示著中國大利,蠻夷必敗。太白金星高懸在天際,用兵敢於深入,勇敢殺敵者吉,不敢言戰者凶。希望將軍迅速做好準備,順應天時,討伐不義,現在已經是萬事具備,不要再有絲毫的猶疑。

趙充國受到宣帝責備。仍然認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隻要做得對,即應該堅持,為的是國家的最高利益。於是上書謝罪,同時陳述自己對用兵的看法,趙充國說:

臣已經讀了騎都尉義渠安國送來的詔書,選擇出使罕羌部落的羌人,讓他帶回去漢軍即將到達的告諭,漢軍此次平叛,不以罕羌作為平叛對象,以解除他們心中的疑慮。朝廷的恩澤深厚,非臣下所能及。臣隻能在心中讚頌陛下的聖德,考慮周到,臣已經派開羌部落首領雕庫返回部落,向羌人宣示天子的聖德,罕羌、開羌部落已經了解了天子的明詔。現在先零羌首領楊玉率領著四千騎兵,煎鞏率領著五千騎兵,倚仗深山險阻,固守頑抗,伺機為寇,罕羌還沒有進一步的行動。而今如果擱置先零羌不顧,首先打擊罕羌,這等於是放過有罪之人,而懲罰無辜,再樹一敵,造成兩種危害,這不是陛下原來的想法。

臣在兵法中看到:“對弱敵要攻,對強敵要守。”又說:“善戰者掌握主動權,使敵為我所用,而我不為敵所用。”現在如果有罕羌到敦煌郡、酒泉郡為寇,漢軍隻需要整頓兵馬,訓練將士,等待來犯之敵,這是以有備等待疲憊,以逸待勞,是克敵製勝的辦法。而今臣擔心的是,二個郡兵力少不足以自守,卻要實施進攻的戰略,是將主動權交予敵人,為敵所用,而使得自己被動,臣愚以為這樣做不妥。先零羌要背叛朝廷,才與罕羌、開羌部落解除仇恨,締結盟約,其內心還是擔心漢軍到來後,罕羌、開羌部落會脫離聯盟。臣愚以為,先零羌為了鞏固聯盟,會隨時增援罕羌、開羌,以加強他們的團結,如果首先打擊罕羌,先零羌一定會前來救援。現在羌虜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糧食充足,一旦予以打擊,未必能夠獲得全勝,卻給了先零羌鞏固聯盟的機會,羌虜堅持盟約,再聯合其它部落,一旦結成同盟,即可有二萬精兵,再脅迫其它小部落,追隨的人將會更多,甚至莫須這樣的小部落也會被裹脅進去,難以脫離。假若有了這樣的結果,羌虜的兵勢將會難以控製,要想徹底地剿滅羌寇,將要花費多出幾倍的時間和力量,臣擔心國家將會有十幾年的戰爭憂患,而不是僅僅三、二年就能夠解決問題。

臣辛蒙天子厚恩,父子均在朝中擔任著重要職務。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已經有七十六歲,為實現明詔,而將屍骨填埋於溝壑之中,永垂不朽,這正是臣的願望,無所顧慮,隻是臣在考慮用兵的利弊。臣多年征戰,對此至為熟悉,依臣的想法,首先打擊先零羌,那麼罕羌、開羌部落,無需打擊,即可臣服。先零羌被製伏,罕羌、開羌將會不戰而降,從正月進攻,這是我們的戰略部署,也是較好的一個時機。現在進兵,很難看出會有一個好的結局,願陛下明察。

六月二十八日上奏,七月六日即得到宣帝的詔書,同意按照趙充國的部署用兵。

趙充國引兵抵達先零羌所在地。羌虜長時間駐守,已經鬆懈麻痹,突然發現漢軍到來,遂丟棄輜重,慌忙渡過湟水,道路狹窄,趙充國命令部隊慢慢追趕。有人說,此時正是追殲殘寇的大好時機,趙充國說:“這是窮寇,不要把他們逼得太急,緩一些,他們就會隻顧逃命,太急了,他們反而會掉過頭來,負隅頑抗。”諸校官讚成:“說得對。”先零羌搶渡湟水,溺死數百人,投降和被殺的,有五百餘人,漢軍繳獲馬牛羊十萬餘頭,車輛四千餘輛。漢軍抵達罕羌地域,趙充國命令漢軍不得焚燒民宅,不得在田間割草牧馬。罕羌聽到這樣的軍令,均大喜過望,說:“漢軍果然不是來剿滅我們!”罕羌的首領靡忘派人來,說:“希望能夠返回故鄉。”趙充國向朝廷奏報,還沒有得到詔命回複。靡忘已經率領罕羌部眾前來歸降,趙充國賜予他們糧食,讓他們回去曉諭其它部落。下麵的將軍紛紛爭辯,說:“這是造反的羌虜,不能放他們回去。”趙充國說:“諸君隻知道維護法統,為自己建功立業考慮,不是在為國家的長遠利益著想啊。”此話說完不久,皇帝的詔書就到了,詔令對靡忘部落按照立功贖罪來對待。而後罕羌部落沒有再動用漢軍,即不戰而降。

這年秋天,趙充國有病,宣帝賜詔書,說:“問候後將軍,聽說將軍的小腿有病、腸胃痢疾,將軍年老體弱,一旦有不可諱之變,朕很擔心。現在詔令破羌將軍辛武賢到將軍駐地,擔任將軍的助手,盡快乘天時有利,將士銳氣,在十二月間,首先攻擊先零羌。假若將軍的病情嚴重,就留在營地,隻派破羌、強弩二位將軍率領漢軍打擊羌虜。”當時投降的羌人,已經有一萬餘人。趙充國估計剩餘的羌人,很快就會土崩瓦解。就設想著要撤回騎兵,在當地隻留下屯田的步兵,以備將來之患。奏書還未送走,皇帝進兵的詔書就到了,中郎將趙卬擔心,派門客來勸說趙充國:“此次出兵,剿滅叛軍,由其他將領率軍殺敵擒將,報效國家,將軍隻須呆在軍營中守候,對養病也有好處,又何必再有新的想法,與朝廷的意見相左?一旦將軍的意見不符合皇上的意圖,派來繡衣使者譴責將軍,將軍自身尚難以保全,哪能再去考慮國家的安危?”趙充國歎息道:“你的話那裏還有忠心報國的意思!早點兒聽我的話,羌虜何以如此猖狂?此前朝廷讓舉薦勝任羌人事務的官員,我舉薦了辛武賢,丞相、禦史大夫卻派去了義渠安國,結果迫使羌人造反。在當時,金城、湟中一帶的穀價,每斛才賣八個錢,我告訴大司農中丞耿壽昌,由政府購入二百萬斛穀米,羌人就不敢造反。耿中丞卻隻同意購進一百萬斛,最後隻購進了四十萬斛。義渠安國兩次出使,耗費的軍資達到半數,這兩次政策的失誤,導致羌人叛亂。失之毫厘,差以千裏,這就是結果。現在戰事久拖不決。四夷均有蠢蠢欲動的跡象,一旦叛亂相機而起,即使再有聰明人,也難以善後,這那裏僅僅是羌人的問題!我一定要陳述我的看法,明主能夠聽得進忠言。”遂遞上關於屯田的奏章:

臣聽說,國家用兵,是為了推行德義,消除禍患,所以才對外用兵,為的是使國家福瑞臻至,因此,用兵須持慎重態度。臣率領的漢軍將士,包括牛馬食用的糧草,每月需消耗糧食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一千六百九十三斛,穀草二十五萬零二百八十六石。此次平叛,時間很長,致使國家徭役負擔加重,長期不能結束,還要擔心其它的夷狄,可能還會出現不測,相繼而起,兵連禍結,為明主考慮,現在還不是決勝的時機。而且對於羌虜,隻能以政策攻心,令其臣服,難以僅憑武力,最終解決問題,臣愚以為,僅靠軍事打擊,不是上策。

臣初步估計,臨羌縣向東至浩亹一帶,羌虜原有的農田,加上政府的公田,百姓沒有開墾的土地,加在一起應該有二千頃以上,其間的驛站,很多已經遭到損壞。臣此前部署漢軍入山進剿,砍伐大小木材六萬餘株,現在都放置在河灘地。臣奏請撤回騎兵,留下減刑從軍的犯人和應募的漢軍,再加上淮陽郡、汝南郡的步兵,以及自願從軍,到邊塞立功的人員,合計有一萬零二百八十一人,每月需用穀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零八斛,讓他們分兵屯守在各要害處。等待雪水融化,河水解凍,將砍伐的木材用河水漕運下來,而後修繕驛站,疏浚溝渠,修建湟陿(xiá)以西的道路、橋梁,大概有七十餘處,使得通往鮮水兩岸的道路暢通。到了春天播種時,每人再分配二十畝土地耕種。在四月份牧草茂盛時,征調郡中的騎兵以及屬國的胡騎健兒各千人,多帶上十分之二的馬匹,到此地來放牧就草,同時作為騎兵,護護屯田。收獲的糧食,補充金城郡的糧倉,增加糧食儲備,這樣可以節省長途轉運的花費。現在由大司農調撥的糧食,僅夠一萬軍人一年的消費。謹將屯田的詳細報告和一應器具報表,呈上朝廷,奏請陛下審查批準。

宣帝製詔書回複,問:“皇帝問候後將軍,將軍建議撤回騎兵,駐留一萬人屯田,按照將軍的計劃,羌虜何時可以平定?戰事何時可以結束?將軍的計劃還有那些好處?請詳細報上來。”趙充國上書,詳細陳述理由:

臣聽說帝王用兵,要考慮周全,以求得完勝,因此重視謀略,而不單純強調使用武力。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因此,要首先創造製勝的條件,待機戰勝敵人,才是取勝之道。蠻夷的習俗雖然不同於禮義之國,但是他們也懂得趨利避害,愛自己的親人,畏懼死亡,這是一。現在羌虜已經失去豐美的水草,肥沃的土地,受困於饑餓、寒冷,遠離家鄉,骨肉分離,很多人已經有了叛離之心,如果明主班師罷兵,留下一萬人屯田,順應天時,結合地利,以逸待勞,等待最終的勝利,即使暫時不能結束戰事,最後結束的時間也隻是在年內。現在已經有部分羌虜瓦解,前後投降的有一萬零七百餘人,接受勸告,回去曉諭朝廷德義的,有七十幾批人,這些均為最終平定羌虜的條件。

臣仔細研究了不必用兵,留下部分漢軍屯田。留下九個營的步兵,大約有將士一萬餘人,屯田同時也在備戰,種田可以收獲糧食,武力、德義並行,這是一。屯田擠占了羌虜的耕地,使其不能占有肥沃的土地,打擊了他們的經濟實力,使羌虜內部出現矛盾,這是二。民田與軍墾同時耕作,互不幹擾,不影響農業,這是三。軍馬一個月的耗費,足夠屯田士兵一年的消耗。撤回騎兵可以節省大量費用,這是四。到了春天檢閱軍隊,沿著黃河、湟水運糧至臨羌縣,向羌虜宣示,漢軍的糧食充足,軍隊威武,借此震懾敵人,這也是傳統的製敵方略,這是五。在閑暇時,安排士兵用砍伐的木材,修繕驛站,可以補充金城郡的費用支出,這是六。軍隊出擊,抓住機會,可獲取小的勝利,不出擊,讓叛軍在風寒之地流竄,經受風霜嚴寒的折磨,忍受疾疫災害的痛苦,屯田士兵穩坐在營中,即可使得敵人削弱,這是七。勿需阻擊追趕敵人,減少漢軍死傷的損失,這是八。屯田士兵不受損失,漢軍保持著軍威雄壯,羌虜很難有可乘之機,這是九。不驚動黃河以南大開、小開羌人部落,避免他們受到驚擾,而產生叛逆的想法,這是十。修整了湟陿河穀中的道路、橋梁,可以直達鮮水,對西域實施有效的控製,漢軍威武傳至千裏,長途行軍,如過枕席,這是十一。大量減少戰爭花費,減輕國內民眾的徭役,防止矛盾激化,這是十二。屯田有這樣十二大好處,急欲用兵,則有十二大弊端。臣趙充國才能低下,犬馬齒衰,不能提供更好的方略,奏請陛下明詔,交予朝中公卿們討論,選擇可用的策略。

宣帝再次賜詔書回複:“皇帝問候後將軍,你建議的十二大好處,我已經看過。你說羌虜雖未全殲,戰事也可以在年內結束。年內結束是指今年冬天,還是什麼時間?將軍想到過嗎,一旦漢軍撤回騎兵,羌虜聽到消息,是否會重新聚積起精壯人馬,襲擊我們屯田的士兵和沿途的漢軍,殺略人民,到那時,將如何應對?而且大開、小開羌人部落此前也講過:‘我們已經向漢軍報告了先零羌部落的去向,漢軍不去征討先零羌部落,卻駐留在此地,會不會像五年前那樣,不加區別地清剿我們?’他們常常會有這樣的擔心。現在漢軍不出擊,他們會不會再次反叛,與先零羌部落重新聯合起來?請將軍考慮成熟,奏報上來。”趙充國再次上奏:

臣聽說用兵以謀略為要務,多算勝,少算不勝。先零羌部落的精兵,現在隻剩下不過七八千人,他們已經失去了土地,逃亡在外,正在忍受饑寒。罕羌、開羌、莫須羌又時常掠奪他們的牲畜,欺侮他們的老幼,叛逃者絡繹不絕,現在還聽說,天子有明詔,能夠捕捉斬殺叛羌首領的有賞。臣愚以為,羌虜土崩瓦解的日子已經指日可待,最遠也不會超過明年春天,因此臣敢說,一旦用兵,年內即可解決戰事。臣注意到北部邊疆,從敦煌到遼東郡,有一萬一千五百餘裏,可是守衛邊塞,看守烽燧的漢軍士卒,隻有數千人,胡人雖多,多次攻打,也不能使漢軍遭受到很大損失,胡虜對漢軍無可奈何。現在留下屯田的步兵,有一萬餘人,而且此地地勢平坦,四周又有高山,可以瞭望,各部隊間可以相互關照,建有戰壕、營壘和瞭望的譙樓,營壘間聯絡暢通,隻要準備好兵器、弓弩,整修好戰鬥器具。烽火一舉,各營響應,以逸待勞,這些都是用兵的有利條件。臣愚以為屯田,對內可以節省費用,對外則加強了守邊的力量。雖然撤回騎兵,先零羌看到有上萬的漢軍駐留在此地屯田,勢在擒獲羌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最後一定會土崩瓦解,時間不會太久。從現在起,有三個月時間,羌虜的馬匹即會瘦弱,先零羌又不敢將妻子兒女留在其它羌人部落,難以遠涉山河,前來襲擾漢軍。他們看到我屯田士卒,有精兵萬人,也不敢再攜帶妻子兒女返回故地,這就是我實施屯田的目的。因此估計,照此下去,先零羌部落很快就會瓦解,不戰而自我崩潰。至於小股叛匪的襲擾,或者略殺人民,也難以避免。臣還聽說戰沒有必勝的把握,不要交戰;攻沒有必取的可能,不要出擊,不能殲滅先零羌叛軍,隻要能夠阻止小股叛軍的襲擾,也可以出兵。而今既不能消滅小股叛匪,也不能致敵於死地,盲目出兵,時機把握不好,出兵難以收到好的效果,隻能使得自己疲憊,失去屯田重心,讓自己受到無謂的損失,這不是向蠻夷示威的好策略。而且大軍出動,就不能停留,湟中穀地也不能空虛,如果是這樣,還需要遠途轉輸糧食,這些均需要做出安排。還有匈奴,不能不加以提防,東部的烏桓,也不能不防。而今耗費巨大,時間漫長,均花費在轉運糧草上,大量的戰備物資,集中地使用在一處,臣愚以為,這樣做不妥。校尉辛臨眾曾經接受詔命,攜帶大量金錢,去撫恤慰問羌人部落,向他們曉諭朝廷明詔,這些羌人紛紛響應,都仰慕漢朝的德義。此前盡管也講過“不要像五年前一樣,征剿我們。”其實並沒有反叛的意圖,不足以向他們用兵。臣私下裏認為,奉詔命率領漢軍出塞,征討遠方的叛逆,將天子交予的精兵、車甲分布於山野間,即使沒有尺寸功勞,也可以避免嫌疑,不會在事後遭到他人責備,但臣又在想,這樣做,是作為人臣不忠,是隻為自己作打算,不是明主社稷所希望的。臣受到皇上信任,得以率領精兵,討伐不義,但殘賊長期不能剿滅,實在是罪該萬死。陛下寬仁,不忍加以懲罰,還詔令臣多次陳述作戰計劃。愚臣此次計劃已經詳備,不敢回避斧鉞,冒死向皇上陳述,奏請陛下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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