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五 蒯伍江息夫傳第十五(3 / 3)

江充後來擔任水衡都尉,江充的宗族和朋友中有很多人,得到江充幫助。時間久了,江充終於觸犯法律,被免官。

此後陽陵(景帝的陵寢)縣人朱安世告發丞相公孫賀的兒子太仆公孫敬聲與巫蠱案有牽連,這件事牽扯到陽石、諸邑公主,公孫賀父子被殺頭(詳情記載在《公孫賀傳》中)。再後來武帝巡幸至甘泉宮,有病,江充看到武帝年老,擔心武帝駕崩之後,自己會遭到太子報複,於是誣陷太子,向武帝上奏,說武帝的病是由於巫蠱作祟。武帝詔命江充作為特使,負責搜尋巫蠱。江充命令胡人巫師挖地搜尋偶人,捕捉在夜晚詛咒的人,讓巫師找鬼,隻要被巫師指認的地方,就逮捕人犯,加以拷問,用燒紅的鐵鉗灼傷犯人,強迫他們認罪。百姓相互間指認巫蠱,朝廷官員也被指斥為大逆不道,因此而受到牽連,被殺的有幾萬人。

當時,武帝已經年邁,常懷疑左右人在用蠱詛咒他,不管有沒有,沒有人敢為受誣陷的人申冤辯護。江充掌握住武帝的心理。因此隨意指斥皇宮中有蠱氣,先抓住後宮中很少得到武帝寵幸的夫人,接著又指斥皇後衛子夫,最後竟然在太子宮中挖掘巫蠱,挖出了桐木人。太子恐懼,又難以解釋清楚,情急之下逮捕了江充,親自監斬,大罵江充:“你這個趙國的賤人!陷害趙王父子還不夠!又來離間我們父子!”因為巫蠱案,太子最終敗亡(詳情記載在《戾太子傳》中)。武帝此後醒悟過來,認為江充辦的巫蠱案有詐,遂滅掉江充的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河內郡河陽縣人。少年時,就已經是博士弟子,學習《春秋》,博覽百家傳記和諸子百家學說。容貌俊美,為眾人所稱道。

哀帝剛繼位,皇後的父親,享受特進待遇的孔鄉侯傅晏與息夫躬是同郡老鄉,關係非常好,息夫躬也因此在朝中有了靠山,在京城交遊很廣。此前,長安人孫寵也是以遊說出名,曾經擔任過汝南郡太守,在任職期間被免職,與息夫躬二人狼狽為奸,向朝廷上書,聽候詔問。當時哀帝身體有病,又剛繼位,此時有人告發中山孝王太後馮媛詛咒皇帝,太後和她的弟弟宜鄉侯馮參因為此事而自殺,他們的罪狀最終是查無實據。再後來,無鹽縣危山有一塊大石頭矗立起來,讓出一條道路。息夫躬與孫寵合謀,說:“皇上沒有後代,身體又長期不好,崤山以東的諸侯王,都有謀取帝位的想法。現在無鹽縣的大石頭又矗立起來,聽說有些人在假托往事,認為昭帝朝也有大山石站立,是先帝(宣帝)繼位的徵兆。東平王劉雲與他的王後日夜禱告詛咒皇上,有繼位的非分之想。而東平王後的舅舅伍宏因為懂得一點醫術,得到信任,可以自由地出入宮廷。霍顯當年的陰謀又要再現,荊軻謀刺的危險又要重演。事情緊急,此時告發,一定會受到重視;揭發國賊和謀害皇帝的人,這可是封侯的大好機會。”息夫躬、孫寵與中郎右師譚,一起通過中常侍宋弘,向朝廷告發東平王謀反。哀帝得知消息後,憤恨至極,立即將此案交予有關部門審理,東平王劉雲、劉雲的王後謁和伍宏等人,全部被殺。皇上提拔孫寵為南陽郡太守,右師譚擔任潁川郡都尉,宋弘、息夫躬擔任光祿大夫兼任左曹給事中。當時侍中董賢正在受到皇帝寵幸,哀帝想為董賢封侯,隨後下詔,說:“息夫躬、孫寵是通過董賢告發東平王謀反的,封董賢為高安侯,孫寵為方陽侯,息夫躬為宜陵侯,每人享受食邑一千戶。賜右師譚為關內侯爵,享受食邑。”丞相王嘉對東平王這宗案件持有懷疑,在朝堂上爭辯,不想為董賢等人封侯(詳情記載在《王嘉傳》中)。王嘉一再強調董賢在朝中過於囂張,孫寵、息夫躬都是奸佞小人,不加製止,將來一定會禍亂國家,不可重用。王嘉因此而得罪了他們。

息夫躬既然受到重用,就不斷地向哀帝諫言,談論內容不避忌諱。朝中大臣們都害怕息夫躬這張嘴,見了他唯恐躲避不及。息夫躬上書,多次詆毀朝中的公卿大臣,說:“丞相王嘉性剛而急躁,不可重用。禦史大夫賈延懦弱難以勝任。左將軍公孫祿、司隸校尉鮑宣對外似乎剛正不阿,其內心卻是懵懂無知。諸曹以下官吏才識短淺,不堪任用。一旦有強弩圍城,長戟指向闕門,陛下還能依靠誰?如果崤山以東有不軌之徒蠢蠢欲動,匈奴鐵騎飲馬於渭水河邊,邊境騷動,四野風起,京師盡管有著精銳漢軍,到那時卻不能整裝待發,抵禦強敵。報急的文書紛至遝來,邊關的奏報如同雪片般飛來,這些顢頇無能之輩,將會麵對著危機不知所措。就是有幾個忠臣孝子,也隻會喝藥抹脖子,你就是急得要殺他們全家,也解決不了國破家亡的災禍!”

息夫躬還說:“秦當年開發鄭國渠是為了富國強兵,現在的京師,土地肥沃,可以因地製宜,興修水利,以利農業灌溉。”哀帝讓息夫躬持苻節擔任三輔地區的都水官。息夫躬在沿途立下標記,準備打穿長安城,開鑿運河,把運到太倉的糧食通過運河轉輸。最後經過討論,計劃不可行,才作罷。

董賢由於得到皇帝的寵幸,丁氏、傅氏都非常反感,孔鄉侯傅晏與息夫躬勾結,想在朝中占據輔政位置。此時匈奴烏珠留單於本來奏請來長安謁見皇帝,又派出使臣報告,單於今年生病,請求允許明年再來。息夫躬向哀帝上奏。認為:“單於應該在十一月入塞,現在借口有病,令人懷疑。烏孫國的兩位昆彌勢單利薄,卑爰疐(zhì)強盛,居住在強煌,擁有十萬之眾,與東邊的匈奴勾結,還要把兒子送往匈奴做人質。倚仗兵力強盛,重新效仿當年烏孫就屠的擴張野心,舉兵向南,妄圖兼並烏孫國君大昆彌。烏孫國一旦遭到兼並,匈奴的勢利將會更加強盛,西域就危險了。可以讓降胡假扮作卑爰疐派來的使者,送上書信報告:‘所以把兒子送往匈奴做人質,不是想要聯合匈奴,實在是擔心匈奴報複。懇請天子體諒我們的難處,讓匈奴把我們的兒子放回來。願意協助戊己校尉,共同保衛惡都奴邊界。’然後把這封書信交給將軍們討論,讓匈奴的使者在旁邊聽到,這即是所謂的‘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這封上奏交給哀帝後,哀帝召見息夫躬,與公卿將軍們一起討論。左將軍公孫祿認為:“中國是以威信懷柔夷狄,息夫躬卻要以奸詐造成夷狄對朝廷的不信任,這種做法不可行。賴先帝之德,匈奴現在保塞稱藩。現在單於因為有病不能到長安來朝賀,還要派出使臣來說明原因,不失臣子之禮。臣擔保匈奴不會成為邊患。”息夫躬指斥公孫祿:“臣為的是國家而預先謀劃,想的是將來可能要發生的事情,還沒有成形的事情,這是為萬世考慮。左將軍公孫祿想的隻是眼前的事情。臣與公孫祿不是同路人,想不到一起去。”哀帝說:“就這樣辦吧。”把大臣們的意見放在一邊,采納了息夫躬的意見。

息夫躬又提出諫言:“往年的熒惑星對準心宿的位置,太白金星高高懸掛,很亮,角宿和河鼓星相孛,這種星象圖預示著會有兵災。在此後就有了妖言惑眾,傳遞詔籌的事情發生,傳遞了幾個郡國,引起天下騷動,以後還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應該派出一位大將軍率領漢軍在邊郡巡視,整飭武備,以武備鬆弛為由斬殺一名郡太守,借以立威,震懾四夷,可以鎮壓將要出現的災異。”哀帝竟然肯定了這種想法,又問了丞相。丞相王嘉回答:“臣聽說安撫百姓要以行動,而不能依靠謊言,遵照天理行事要依靠實際,而不能依靠虛妄的文辭。百姓最講究實際,千萬不能以欺詐來對待他們,上天神明更不能以欺詐來應付!天象異常,是在警告人君,希望人君能夠意識到,去除邪端,推誠向善。百姓歡迎的事情,上天自然會滿意。這些搖唇鼓舌的辯土,隻是靠著異端邪說,或者附會星象,或者蓄意恫嚇,說什麼匈奴、烏孫、西羌要發難,隨意啟動幹戈,造成混亂,這不是在遵循天道。現在有的郡太守、諸侯國相已經惶恐不安,坐著傳車來到長安,束手等死,竟然嚇成這個樣子。而這些信口雌黃的辯士,還在玩弄口舌,他們這樣做隻會造成天下動蕩,搏取轟動效應,決不能聽信他們的胡說八道。處理政事,最擔心的就是諂諛之徒,巧言惑眾,陰險奸詐。諂諛之徒使得皇上名譽受損,巧言惑眾招致臣下怨恨,陰險奸詐隻能把國家引向邪路,刻薄狠毒將會使得大臣們受到傷害。在古時,秦穆公因為沒有采納百裏奚、蹇叔的建議,盲目出兵,結果損兵折將,為此事而痛悔不已,痛定思痛,深感要警惕佞臣誤導,感悟忠貞老臣對於國君的提醒,為後人留下了教訓。希望陛下能夠從古人今人的教訓中,斟酌取舍,不要聽風,就是雨。”

哀帝不聽,還是下詔,說:“這些時間,災異不斷,盜賊眾多,兵革跡象,已經顯現。卻聽不到將軍們對此有警惕的言論,要及時訓練部隊,修葺戈矛,檢查器具是否完備,要經常督促!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將軍和中二千石官員要舉薦懂得兵法和熟悉軍事的人,各舉薦一人,將軍舉薦二人,將舉薦的人送到公車府集中。”哀帝拜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拜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驃騎將軍。

沒過幾天,天上出現日食,董賢借此斥責息夫躬、傅晏提出的諫言。又過了幾天,哀帝收繳了傅晏的衛將軍印綬,丞相、禦史大夫也上奏,說息夫躬有罪。哀帝從此以後,開始討厭息夫躬等人,下詔說:“南陽郡太守方陽侯孫寵,在任上政績很差,行為不廉潔,殘酷暴虐,虐待百姓。左曹光祿大夫宜陵侯息夫躬,造謠惑眾,欺瞞誤導朝廷。私交權貴,奔走於豪門,沽名釣譽。免去息夫躬、孫寵的職務,遣返回原籍。”

息夫躬回到原籍後,沒有居住的房子,寄居在一個空空的亭子裏。一些不法之徒認為息夫躬享有爵位,家裏肯定會有錢,常常在夜間窺伺息夫躬。與息夫躬同邑的一位官員,河內郡府掾史賈惠來看望息夫躬,教給息夫躬防盜的方法,把桑樹東南方向的樹枝,砍下來做成匕首,匕首上畫上北鬥七星。息夫躬半夜裏起床,披頭散發,站在庭子的中間,一手指著北鬥,一手拿著木頭匕首,口中念念有詞。有人看見了,報告朝廷,說息夫躬對朝廷心懷怨恨,多有不敬之辭,半夜裏望著星宿,觀察天子的吉凶禍福,與巫師詛咒一樣。哀帝派出侍禦史、廷尉監即刻逮捕息夫躬,關在洛陽的詔獄。還沒有審問,息夫躬突然仰天大叫,身體僵直,躺在了地上。官吏再要問話,息夫躬已經氣咽喉嚨,血從鼻子耳朵裏湧出,一會兒功夫,氣絕身亡。息夫躬的朋友,平常氣味相投的一幫子人,遂被逮捕下獄,有一百餘人。息夫躬的母親聖,坐在灶間裏詛咒皇帝,犯下大逆罪,被斬首示眾,妻子充漢和家屬被流放到合浦郡。息夫躬的同族親屬,平時關係較密切的,一律遭到免職,終身不得做官。哀帝駕崩以後,有關部門上奏:“方陽侯孫寵和右師譚等人,都是妖言惑眾的惡徒,他們的罪惡禍及東平王和皇室宗親,雖然有大赦令,也不能讓他們再享有爵位,住在中原。”於是全部被免去爵位,流放到合浦郡。

當初,息夫躬在擔任待詔時,多次危言聳聽,自己也擔心會受到報複,於是寫下絕命辭:“烏雲沉沉,將安歸兮!鷹隼橫空,鳥徘徊兮!矰繩舞動,非由人兮!棘莽叢生,可安棲兮!賈利忘身,投羅網兮!斷頸折翼,可翱翔兮!涕泣淚兮滂沱,心鬱結兮傷肝。霓虹曜兮璀璨,邪佞妄兮歡顏。痛入髓兮哀哉,冤屈伸兮誰言!仰望蒼天兮哀歎,慰問上帝兮誰安。秋風吹我舞西東,浮雲流動飄若蓬。嗟然若是兮欲何留,撫摩神龍兮攬其頸。遊八極兮返無期,雄為殃兮悲憂愁。”幾年後,果然身死名滅,像自己文中所寫的。

讚辭如下:孔子說:“妖言惑眾,能夠毀掉一個國家。”蒯通以一張利嘴,招致三位豪傑命喪黃泉,最後沒有被鼎鑊烹煮,已經是屬於萬幸。伍被身處淮南危國,充當淮南王的謀客,卻持忠奸兩端,最終被殺,也是罪有應得!《尚書》中記載,曾經有四個罪人被流放,《詩經》中也有《青蠅》的告誡,不要相信讒人,春秋以來,這樣的教訓有很多,層出不窮,禍亂的例子多如牛毛。在春秋,魯國公子姬翬(huī)陰謀殺害魯桓公而魯隱公危亡,晉國欒書讒言殺害郤至而最終晉厲公被害。魯國豎牛趕走豎仲,叔孫豹被餓死;魯國郈(hòu)伯讒毀季平子,昭公遭到放逐;楚國費無忌為楚王采選美女,楚太子熊建被迫逃亡;吳國宰嚭讒毀伍子胥,夫差最終命喪;楚國李園送妹妹入宮,春申君暴斃;楚國上官子蘭讒毀屈原,懷王最終被秦國扣為人質;趙高譖毀李斯,二世皇帝最終遭受縊死;宋國伊戾偽造盟約,宋太子姬痤被殺;江充製造巫蠱案,太子全家遭到殺害;息夫躬懷揣邪謀,東平王被誣遇難。這些都是因為小人讒言,而使得親人遭受傷害的例子,警惕呀!千萬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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