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溝洫誌第九(3 / 3)

哀帝繼位初年,平當奉詔負責河防事務,上奏哀帝,平當說:“黃河下遊九條用來泄洪的古河道,現在已經全部堙沒。按照古人的治河方略,大多使用分流河道,用以向下遊疏導洪水,讓洪水加快下泄的速度,還有通過疏浚挖深河道,增加河道的過水量,沒有聽說過有加高堤防,或者堵塞決口的記錄。黃河水在魏郡東邊、北邊多次決口,水流方向現在已經很難判斷。那些在洪水中掙紮的民眾,不能用分流的解釋來搪塞他們,朝廷還是要征求治水的專門人才,采取疏浚河道的措施。”哀帝將奏議交予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討論,他們上奏,請皇帝詔命州部刺史、三輔、(京兆尹、左馮翎、右扶風)三河、(河東、河內、河南三郡)弘農郡太守舉薦治河人才,但是沒有人站出來響應。待詔賈讓上奏,賈讓說:

治河有上、中、下三策。在上古時,君王立國安民,規劃土地,一定要為江河留出足夠的行洪區間,在洪水過大,下泄不暢時使用。大江大河不設置堤防,小河水得以順利地注入,那些低窪地方,則作為池塘湖泊,在秋季雨水豐沛時,可以留出足夠的地方,儲存多餘的降水。以這樣的方法吞吐水量,存蓄雨水,使得旱澇均可以加以利用。大地上有河流,就如同人長有嘴巴。治理國土而堵塞河川,則好像是防止嬰兒啼哭而塞住嬰兒的嘴巴,這樣做馬上就可以止住嬰兒的哭聲,然而也因為此,結束了嬰兒的生命。因此說:“善於治理江河的,應該采取疏導的方法;善於治理百姓的,應該讓百姓開口講話。”為江河設立堤防,最早時是從戰國時期開始,當時諸侯國為江河修築了無數的堤防,均是為了本國的利益。齊國與趙國、魏國以黃河作為國界,趙國、魏國的地勢較高,瀕臨山地,齊國地勢低下,於是在距離黃河二十五裏的地域修築河堤。在黃河汛期到來時,水向東抵達齊國河堤,回過頭來向西淹沒趙國、魏國。趙國、魏國於是也在距離黃河主河道二十五裏的地域,修築河堤以阻擋洪水漫延。這樣做,雖然不是正確的治河方略,但是也為汛期黃河水留下了足夠存身下泄的空間。汛期一過,經過黃河泥沙淤漫的地方,即變成肥沃良田,民眾可以在上麵耕種,收獲糧食。假若汛期連續多年沒有造成水患,原來洪水經過的地方,人們就會在上麵修築房屋,建立村鎮。這樣做,一旦洪水到來,行洪不及時,原來行洪的灘地,此時即會變成澤國,人們在上麵修築的房屋,則會隨著大水漂去。這種情況又迫使人們在村鎮外圍,再修築起新的堤防以自救。這樣一來,百姓逐漸離開了城郭,排幹原來用以蓄水的湖泊沼澤,將其變為生存家園,沉溺於安逸的生活中。現在修築的堤防,距離黃河主河道大堤近的隻有幾百步,遠的也僅有數裏之遙。靠近黎陽縣南邊的黃河大金堤,從黃河以西再向西北行,到達西山南頭,再折轉頭向東,與東山相連。百姓居住在金堤東麵,修建居住的房屋,在此前十幾年,又重新修築了新堤,從東山南頭一直向南,與原來的大堤相會。還有,在內黃縣的縣域內,原來有一個很大的湖泊,方圓數十裏,環繞湖泊也修有大堤,在此前十餘年,郡太守將堤內調蓄洪水的湖灘地分予百姓耕種,百姓在土地上修築房屋,這些都是臣親眼所見。東郡的白馬縣,原黃河大堤已經加高了幾重,百姓在堤圍內修築房屋居住。從黎陽縣以北直到魏郡地界,原來的大堤離開黃河,遠的有幾十裏,現在則修築了幾重大堤。而修築大堤的地方,過去是用來行洪、下泄黃河洪水用的。黃河從河內郡以北到黎陽縣是石築大堤,用以抵禦黃河洪峰時對於大堤的衝刷。東郡平剛縣大堤是石堤,黃河由此向西北抵達黎陽、觀縣城門樓下,這裏也是石堤。再向東北抵達東郡的渡口北,也是石堤。再向西北抵達魏郡的昭陽縣,也是石堤。而後黃河水轉向東北。在一百餘裏地段,黃河二次向西,三次向東,河床受到如此擠壓,黃河洪峰到來時,怎麼可能順利地通過。

而今如果要實施治河的上策,就要將冀州的百姓進行登記,凡是民眾居住的地方,阻擋了黃河水行洪,均要實施搬遷。在黎陽縣遮害亭的位置,打開黃河下泄通道,讓黃河水向北順利地流入渤海。黃河西邊緊靠大山,東邊有金堤阻擋,洪水下泄不會造成泛濫,在規定時間內做出安排。有困難的人會說:“如果強製搬遷,將會毀壞城郭房屋、良田墓塚,損失將會難以統計,這樣做會招來百姓怨恨。”在上古時,大禹治水,即使遇到山陵擋路,也要將其劈開,所以才有了鑿龍門,辟伊闕,析底柱,破碣石,破壞天地間預設的山陵。更何況這些後人建築的房屋、修建的農田,這些都不能作為拒絕搬遷的理由!現在毗鄰黃河的十個郡,每年修築大堤所花的費用,達到億萬計,而且黃河一旦決堤,受到的損失將更是無法計算。就當作是花費了數年的治河費用,用來搬遷百姓,用這些錢,安頓好百姓的生活,按照上古時聖賢治水的方法,定下山川湖泊河流的位置,使得人神各得其所,相互間互不侵犯。以大漢如此遼闊的疆域,享有萬裏河山,為何一定要與黃河水去爭這咫尺之地?這項功業一旦完成,黃河安瀾,百姓安居,達到千載不受水患,這是治河的上策。

還有,如果在冀州多開出幾條灌渠,讓當地百姓享有灌溉農田的便利,同時也減少分洪的壓力,這雖然不是上古時聖人治水的方法,但也是一條惠民的治水方略。有些詰難者會認為:“黃河水在下遊高出平地,每年要在防洪堤上培土加高,用來防止洪水漫堤,怎麼還要再打開黃河堤防,引出黃河水來灌溉。”臣巡視了黃河堤防遮害亭以西十八裏的地方,一直抵達淇縣水口,那裏也修築有金堤,高度達到一丈。向東再走,地勢稍微低下,黃河河堤略高出地麵,一直到遮害亭,河堤高出地麵達四五丈。在以往六七年的時間內,黃河水在汛期時暴漲,水勢高達一丈七尺,洪峰衝毀了黎陽縣南城門,一直來到金堤的下麵。洪水距離堤麵隻有二尺多,從堤上向北望去,黃河水已經遠高出城內的民居,百姓麵對著逼近的洪水,紛紛上山躲避。洪水滯留十三日,金堤潰決,當地官員百姓奮力撲救,最終將潰堤口堵塞。臣在堤上巡視,同時觀察水勢,再向南走七十餘裏,抵達淇縣水口,水隻是在大堤一半的位置,離開地麵以上有五尺餘高。而今可以在淇縣水口以東,建立石堤,同時在多處設置水閘。在元帝朝初元年間(公元前48-前44年),遮害亭以下的黃河,距離黃河大堤還有幾十步遠,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十餘年,黃河水已經抵達大堤腳下。由此看來,這塊地域的土質堅實。如果懷疑的人認為黃河汛期水勢過大,難以製服,滎陽縣的灌溉水漕,引水渠道足以證明,這項措施是可行的,在黃河大堤上修築多道引水閘門,用當地盛產的樹木,就地取土,就能夠將河渠修築成功,在堅實的土地上,再加上石堤作為防護,一定會安然無恙。冀州的引水渠首就是用這樣的水閘來引水。修建引水渠,不同於在地麵上挖掘,隻是在東邊修築一道防水堤,而後將黃河水向北導流,流程三百餘裏,最終再注入漳河;可以借助黃河西邊有山,山腳下地勢略高,有很多渠道可以在此處打開。幹旱時,在東邊打開水渠,將黃河水從水閘處引向冀州,灌溉農田;大水時,在西邊打開水渠,從高閘門分流黃河洪水。通渠有三利,不通有三害。百姓常年被抗洪折騰得疲憊不堪,一年要花費半年的時間,不能夠從事農業生產;雨水不能及時排出,瀦留在地麵,地下水上升,百姓因為地氣潮濕而生病,樹木因為水淹而枯死,農田因為鹽堿而莊稼歉收;假若黃河潰決,百姓更是在洪水中,成為魚鱉的口中食:這是三種危害。假若有了渠水灌溉,那麼鹽堿就會被壓在下麵,經過黃河水灌溉,泥沙淤積增加了土壤肥力;在這樣的農田上,此前種植麥子,此後可以改為種植粳稻,產量能夠提高五倍。如果是在低窪的鹽堿地,產量甚至可以提高十倍;在河渠上還可以行船,增加漕運便利:這是三種利益。現在瀕臨黃河大堤的郡縣,每年都要派出幾千人來巡視大堤,每年采伐,購買薪柴堵塞河堤漏洞的石頭,花費達到幾千萬,用這些錢,足以修築水閘,以及修築引水的河渠。而且百姓一旦從渠水灌溉中獲取利益,也會踴躍地管護引水渠道,即使勞累,他們也會心甘情願。民眾的農田灌溉問題得到解決,黃河河堤的修繕會更加完備,這些都是富國利民,興利除害的好政策,可以受益幾百年,因此可以稱為中策。

假若隻是修繕原來的黃河河堤,隻是增高堤床,加厚堤岸,每年為此所花費的費用,多的難以計算,而且還要蒙受黃河洪峰時帶來的汛害,這是治河方略中的最下策。

在王莽當政時,征召能夠治河的人才,有上百人,他們對於治理黃河,也提出過一些不同的意見,長水校尉平陵縣人關並說:“黃河發生潰決的地方,通常都是在平原郡、東郡境內,因為那裏的地勢較低,而且修築河堤的土質疏鬆。聽說當年大禹在治理黃河時,將這塊地域作為行洪區,空出此地,黃河汛期水大時,將此地用來行洪,存蓄洪水,黃河水下去了,存蓄的水自然會排幹,黃河盡管多次改道,但總是脫離不開這個區域。上古的事情雖然不能完全了解,從近代秦漢以來,黃河也是在曹縣、衛縣一帶多次決口,南北距離不過一百八十裏,可以把這塊區域空置下來,不要在這個地方再修築民宅,設置官府。”大司馬府掾史長安人張戎說:“水的本性就是向低處流動,流速快了,自然就會形成河道,並且逐漸衝刷加深。黃河水混濁,攜帶著大量泥沙,號稱一石水有六鬥泥。現在黃河西邊的各個郡縣,一直到京師,再向東行,百姓都是修築人工渠道,引出黃河水、渭河水、山溪水,用來灌溉農田。春夏的雨水減少,天氣幹燥,是水少的季節,那時候的黃河水流速減緩,在下遊平原地帶會淤塞河道,使得河道變淺;而在雨水充沛的秋季,黃河水量增大,河道暴漲,在下遊則會衝毀大堤,造成潰決的危險。國家多次治河,堵塞潰決的黃河大堤,但是河堤卻是越墊越高,甚至於高出平地,黃河下遊兩岸的居民,如同是頂著黃河水在過日子。其實完全可以按照水的本性,任其流動,讓它最終自然地下泄入海。不必再開挖灌溉渠道,將黃河堤防挖開,隻是修築引水渠道,讓百川自由地流動,水道自然就會暢通,這樣做就不會再有潰堤、漫堤的危險。”侍禦史臨淮郡人韓牧認為:“可以參考《禹貢》中所記載的,在黃河下遊開挖出九條行洪河道,即使不能開挖出九條,有四五條也行,總是對黃河汛期向下泄洪有好處。”大司空府椽史王橫說:“黃河流入勃海,勃海郡地勢高於韓牧所說的泄洪河道。在以往,老天曾經不停地下連陰雨,刮東北風,海潮漲水,海水漫向西南方,受海水浸淹的土地有幾百裏,原來九條行洪的河道,全部被海水浸泡。大禹當年治水,挖掘下泄河道,這是因為黃河水本來是順著西山向下行洪,而後再轉向東北流往渤海。《周譜》中記載,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黃河改道,現在黃河的走向,已經不再是當年大禹治水的舊河道,也不是開挖下泄導流河道的地方。而且當年秦國進攻魏國,挖開了黃河大堤,引黃河水漫灌魏國都城,挖開的地段逐漸擴大,難以修補。現在應該做的是讓黃河重歸故道,重新疏浚舊河道,讓黃河沿著西山腳下,順著較高地勢,流向東北,最後歸入大海,就不會再有現在出現的水患。”沛郡人桓譚當時擔任大司空府掾史,負責治河的討論和建議,他對甄豐說:“所有的這些建議,一定會有一種是切實可行的。應該將它們分門別類,整理出來,再從中做出比較,做好準備工作,而後按照計劃施行,費用不會超過幾億錢,可以用以工代賑的方式,雇用那些為衣食發愁的無業遊民。賑濟遊民與為官府服勞役,同樣要供給衣食,現在受官府的雇用服勞役,與服務於河工相比,其實是相同的;同時還解決了他們的衣食問題,於民於官,這是兩利的事情,一旦大功告成,可以上繼大禹的治河之功,下除百姓飽受河患的痛苦。”王莽執政期間,一切事務僅限於空談,沒有人為實施此事而切實盡力。

讚辭如下:古人曾經說:“假若沒有大禹治水的功勞,我們這些人恐怕早就喂了水中的魚蝦!”中國的江河如此之多,成千上萬,都比不上這四條主要江河(長江、黃河、淮河、濟水,),它們對百姓的生活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黃河又是其中影響最大的。孔子說過:“多聞、多識,掌握事情的本質,僅滿足於知道還是不夠的。”水利關係著國計民生,是利害攸關的國家大事,因此將水利列為一誌,詳細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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