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抱著滿懷欽佩和欣羨之念,到黃石屏診所來,見麵行禮說道:“我今天是竭誠來拜師求學的,望你不要因我是外國人,不予指教。”黃石屏道:“你這話太客氣了,我有何能耐,夠得下使你拜師。”院長表示很誠懇的說道:“你這話真是太客氣,我不僅要學點穴,並要學打針。我是十二分的誠意,絕無虛偽。”
黃石屏道:“點穴算不了一種學問,不值得一學。因為學會了,一點兒用處沒有,在有人品道德的人學了還好,不過得不著點穴的益處,也不至受點穴的害處;若是沒有人品道德的人學了,於人於己都有絕大的害處,就和拿一枝實了彈的手槍給瘋子一樣。所以中國的古人對於這種方法,不輕易傳授給人。像你這高尚的人品,傳授當然沒有問題,但是你沒有學的必要;即如我當日學這方法,及練習使用時手術,無間寒暑的整整練了一年,才練習成功。然直到現在,方因你要試驗使用第一次,逆料我以後無論再活多少年,絕不至有使用第二次的機會。我聽說你們西洋人研究學問,最注重實用,這種極難學而又極無用的東西,你說有學的價值嗎?”院長見黃石屏說得很近情理,隻得點頭說道:“點穴的方法,我雖有心想學,然也覺得非救人的學術,你不傳授我也罷了,你這針法,我卻非拜你為師不可。”黃石屏道:“世界的醫術,世界人公認是德國最好;你又是德國有聲望的醫學博士,在上海更負一時的重望,加以這麼大的年紀了,如何倒來拜我為師?不但有損你個人的聲望,連你德國醫學在世界上的地位,都得受很大的影響,這怎麼使得?”
院長很莊重的說道:“人類對於學術,哪有年齡的分別?隻看這學術對於人類的關係怎樣,看研究學術的人,對於這學術的需要怎麼。中國孔夫子不是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話嗎?臨死尚須聞道,可知學術隻要與人類有重大的關係,便是臨死還有研究之必要。我此刻年紀雖大,自知精力尚強,不至在最短時期就死,怎麼便不能求學。
“至於我德國的醫學,誠然在世界各國醫學當中,占極重要的地位;但就過去的事實觀察,一年有一年的進步,可知這學問沒有止境,現在還正是研究的時期,不是已經成就的時期。中國的醫學,發明在四千多年以前;便是成就的時期,也在二千多年以前,豈是僅有一百多年曆史的西醫所能比擬?我這話不是因為要向你學針法,故意毀謗西醫,推崇中醫。我是德國人,又是學西醫的,斷沒有無端毀謗西醫名譽之理,我所說的是事實。凡是知道中國文化的外國人,無不承認我這種議論。
“倒是中國青年在西洋學醫回國的,大約是因為不曾多讀中國書的關係,對中國醫學詆毀不遺餘力。你是平日常聽一般推崇西醫,毀謗中國的議論,所以覺得我若拜你為師,可以影響到德國醫學在世界上的地位,我是絕對沒有這種思想的。更進一步說,我德國醫學之所以能在世界占重要地位,就是由於肯努力研究,沒有故步自封的觀念。如果我德國研究醫學的人,都和中國學西醫的一般固執,便永遠沒有進步的希望了。”黃石屏點頭道:“話雖如此,你要學我的針法,在事實上仍不可能。”院長連忙問道:“為什麼仍不可能?”
黃石屏道:“不是我不能教,是你不能學。本來我這針法,不能隨便傳人,我老師當日傳授我的時候,曾說為想求一個可傳授的徒弟,親自遊曆南北各省,物色了二十年,竟找不著一個稱心如意的徒弟,業已認定此道必從他老人家失傳了。後來無意中在宜昌遇了我,他老人家直歡喜得什麼似的。一不是因我有過人的聰明;我的六親眷屬,無不知道我當時是一個形似白癡的小孩。二不是因我有堅強的體質;我因是先父母中年以後所生,體質素來最弱,完全是因我有學此道的緣法。我老師當日傳授我,既是這般不容易,他老人家圓寂的時候,又對於傳授徒弟,有非常重要的遺囑,我自然不敢輕易傳人;惟對你是例外,你求我傳授,我是願意傳授的,無奈你不能學。
“你自己不因年老而氣餒,自是很好,然人到中年以後,記憶力就漸漸滅退;針法所必要強記的周身七百多穴道,不是記憶力強的少年,絕不能學。針法所必要讀的書,如靈樞、素問、內經、難經、傷寒論之類,在中國文字中都是極難了解的;中國的文人讀這些書,尚且感覺困難,對中國文字毫無研究的外國人,當然沒有可能!至於打針時的手術,更不用說,非少年手指骨節活泛,不能練習;在練習這手術以前,還得練習內功拳術,因為不練內功拳術,不能將全身所有的氣力,由手膀運到指尖,再由指尖運到針尖。你是一個醫學博士,明白事理的人,應該知道我所說的,確係事實,不是故神其說。你且計算研究中國文字、練習內功拳術、記憶全身病道、練習打針手術,至少得若幹時日,是不是你這六十八歲的外國人所能學得?”
院長聽了這些話,仿佛掉在冰窖裏,渾身骨髓裏麵都冰透了,一句話也沒得說,低頭坐了半晌才說道:“我之想學針法,並不是為我個人營業上謀發達。我相信這種針法,傳到德國以後,世界的醫學,必起絕大的變化,可以為西醫開辟出一條絕大的新途徑來。我即為資格所限不能學,隻要你肯教,我可以打電報給柏林院,選派十個或二十個資質聰明的青年到上海來,不限年數,請你依法教授。你要享一種什麼權利,才肯這麼辦理,請你直說出來,我也得電告皇家醫院,求其承認。”
黃石屏道:“我很抱歉,我這針法,雖非不傳之秘,但絕對不能公開教授,尤其不能為權利去教授人。我老師傅授我的時候,他老人家不僅不曾享受一點兒權利,並且為傳授我針法,犧牲了他自己種種的利益,和四年的光陰。他老人家在遇見我以前,也曾有許多人送極豐厚的贄敬,要求拜師,都被拒絕了。這種態度,我中國有高尚技藝的人,都是如此;我中國有許多技藝每每失傳,便是這個緣故。我心裏縱不以這種態度為然,隻是不敢違背我老師的遺教,忽將態度改變。”院長見黃石屏說的這般慎重,一時不好再往下說,隻好等有機會再來磋商。
黃石屏雖拒絕了這院長的請求,心裏卻很想物色一兩個可傳的徒弟,無如每日接近的人雖多,在他眼中認為可傳的,簡直連一個也沒有。這日忽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陪同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到診所來求治。這男子指著姑娘對黃石屏道:“這是我舍妹,從十四歲得病,每月發一次,直到現在,不知經過多少中西有名的醫生醫治,非但無效;近半年來因在漢口住了一個多月醫院的緣故,原是每月發一次的病,現在每月發三四次不等了。聞黃先生的針法神妙,特地到上海來求治。”
黃石屏在這人身上打量了幾眼問道:“足下尊姓,此番從漢口來嗎?”這人道:“我是湖南衡山人,姓魏名庭蘭,在四個月以前,因漢口醫院對舍妹的病,謝絕治療,隻得退院回到衡山,此番是從衡山來的。”黃石屏問道:“足下曾學過醫麼?”
魏庭蘭望著黃石屏似乎吃驚的樣子答道:“先生何以知道我曾學過醫?我醫雖學過,隻是一知半解,對於舍妹這病,一籌莫展。”黃石屏點了點頭,詳細問了一會病情笑道:“這病本非藥石之力所能治,還喜得以前服藥無大差錯,若在二三年前進了醫院,此刻已不能到上海來找我了。”魏庭蘭道:“未進醫院以前,服的是中國藥,我畢竟能略知一二,與病情相差太遠的藥,便不敢服;醫院裏用的是西藥,就是毒物我也不知道,所以越醫越糟。”
黃石屏取針替這姑娘打了幾下。吩咐魏庭蘭道:“令妹這病,既跋涉數千裏來此求治,今日打了針回去,不問效驗如何,明日仍得來診。這病不是容易好的,恐怕沒有半個月的時期,不能希望完全治好。”魏庭蘭見黃石屏說話非常誠懇,當然感激。次日來診,已有一部份見效,於是每日一次,足足經過兩星期才完全治好。這兩星期中,黃石屏每次必細問魏庭蘭的學醫經驗。
魏庭蘭這人,小時候因家境異常艱窘,隻略讀了幾年書,自知不能從科甲中尋出路,一時又沒有相當的生意可學,他母親便送他到衡山一個略負時譽的老醫生家學醫。為的是做醫生常年有診金的收入,不像做生意的,自己做怕蝕本,幫人家怕被人家停歇生意。魏庭蘭的天分極平常,為人又老實,初學幾年,為醫學一無所得;喜得他天分不高,讀本草綱要及湯頭歌訣等書,能下苦功夫,書雖讀的不多,卻是極熟。跟著那老醫生診病,有相當的臨床經驗,因此成年以後,掛牌應診,對於不甚重大的病,每能應手奏效。在他家鄉附近數十裏的地方,也都承認他是一個少年老成的醫生。行醫數年,家中漸漸有了些積蓄,隻對自己胞妹的病,沒有辦法,他胞妹原已定了人家,就為得了這無法治療的病,耽延著不能出閣。這番經黃石屏治好了,魏庭蘭自是十分高興。
因黃石屏屢次問他的學醫經驗,他便也問這金針的方法,是否容易學習。黃石屏笑道:“方法哪有難易,須看學習的人怎樣,學習的人肯下苦功夫,難也容易。”魏庭蘭問道:“此刻上海能和先生一樣用金針治病的,共有多少人?”黃石屏道:“能治病的人,多得不可勝數,和我一般用金針的,此刻還沒有。”
魏庭蘭道:“如此說來,可知這金針是不容易學習的了,若是容易學習,像上海這種繁華地方,何以隻有先生一個?我有心想從先生學習,隻以自知天資太笨,恐怕白費先生的精神,將來敗壞先生的名譽。”黃石屏道:“你倒是一個可以學得的人,不過現在為時尚早,你此時想學的心,還不堅定;你且把令妹送回家鄉,辦了喜事,看你何時動念想學,便可何時到我這裏來。”
魏庭蘭聽了,口裏稱謝,心裏並不覺得這是不容易遭際的一回事。回到湖南以後,才聽得人說黃石屏的神針,有多少富貴人家子弟,千方百計以求拜列門牆,都不可得;在上海行醫多年,一個徒弟也沒有,就是因選擇徒弟太苛的緣故。他聽了這些話,方感覺到自己的遭際不尋常,湊巧他自從帶他胞妹在上海治好了病回去,他家鄉一般人都忽然說他的醫道不行。說他自己做醫生,自己胞妹的病治不好,還得花費許多錢,親自送到漢口、上海去診治;到上海居然治好了回來,可見得他的醫道平常。鄉下人的腦筋簡單,這類言語傳播開了,他的醫生竟至無人顧問,生意一經冷淡,收入減少,生活上便漸漸感覺困難起來。
他心想既是在家鄉沒有生意,長此下去,也非了局,並且終日間著無事,更覺難過。黃石屏既有願意收他做徒弟的表現,何不趁這沒有生意的時候,到上海把針法學好,以後替人診病,也較有把握。主意已定,即獨自到上海來,辦了些禮物,正式找黃石屏拜師。
黃石屏見麵笑道:“我料知你在這時候要來了,住的房間,睡的床鋪都替你預備好了,專等你來,你這些禮物辦來有何用處?你要知道我這醫生收徒弟,和普通醫生收徒弟不同;我是為我的針法,要得一個傳人,不但我自己沒有圖利的心思,便是跟我做徒弟的,也不能借針法圖利。我自行醫以來,要求跟我學針的,至少也有一百個以上了,沒有一個不是拿種種利益來做交換條件的,我這種針法若是用錢可以買得,那還有什麼可貴?我因你與我有緣,自願將針法教給你,不僅用不著你辦這些禮物,連住在我這裏的房租火食,你都毋庸過問。隻可惜你年紀太大,我雖有心傳授給你,有許多法門,已不是你能學的了。這是關於你個人的緣法,無可如何的事。”
魏庭蘭見黃石屏待他和至親骨肉一樣,自是萬分感激,從此就住在診所內,日夜學習針法。隻因已到中年,不能再練內功拳術。由黃石屏自出心裁,想出種種練習指勁的方法來,到鐵匠店裏定製了大小不一的各種鐵球,每一鐵球安一根與金針一般粗細的鐵針,日夜教魏庭蘭用大指和食指將鐵針捏住,把鐵球提起;提起的時間漸漸加長,鐵球的重量也漸漸加大。是這般不間斷的練到一年之後,兩個指頭的力量,居然能提起二十斤重的鐵球,支持到兩分鍾以上。黃石屏道:“有這般指力,已夠使用了。”這才傳授穴道和方法。
此時黃石屏的女兒黃辟非,年齡已十五歲了。容貌雖不十分妍麗,但極端莊厚重,天資異常聰穎,甚想跟著自己父親學習針法;奈黃石屏不肯傳授,隻在夜間高興的時候,把拳法略為指點。這黃辟非生成一副好身手,拳術中無論如何複雜的動作,她一學便會,並且容易領略其中精義。黃石屏還是一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舊腦筋,不願黃辟非的拳術,練得太精強了,恐怕她將來受拳術的拖累。但是她既生性歡喜此道,體格又好,進步非常迅速。黃石屏雖是不願意,卻也不能阻止她,有時望著她動作錯誤了,並忍不住不去糾正。
無論學習何種藝術,若不遇著名師,盡管學的肯下苦功夫,結果也沒有什麼了不得;一經名師指點,便是成績不好的也勝過尋常,成績好的更是超出一切了。黃辟非終日在閨房練習拳腳,從來沒有給她使用的機會,連同學的都沒有一個,不能打一打對手;究竟自己武藝練到什麼程度,自己也無從測驗。
一次她跟著父母回到江西原籍掃墓,魏庭蘭因老師在路上須人照料,也跟著同到江西,在南康住了些時。黃石屏為田地糾葛,一時不能動身回上海,心裏又惦記著上海的診務,隻得叫魏庭蘭護送黃辟非母女先回上海。黃石屏隻帶了一個當差的,不能不留在自己跟前,隻好叫黃辟非母女少帶行李,三人由南康搭乘小火輪到九江,打算在九江改乘江輪到上海。
從九江到上海的輪船,照例每日都有一兩艘,偏巧他們三人到九江的時候,已在下午五點鍾,這日經過九江的輪船已開走了,隻得找旅館暫住一夜。當有碼頭上的挑夫,上前來搬運行李,有提被包的,有提網籃的,各人搶著一件馱上肩就走。魏庭蘭看了這情形,一則恐怕搶失行李,二則所有的行李不多,盡可做一擔挑起,也可省些搬運費。連忙把這些挑夫攔住喝道:“你們搶著往哪裏走,你們知道我們到哪裏去麼?”
九江的挑夫最凶惡,素來是慣行欺負孤單客商的。魏庭蘭身體本極文弱,同行的又是兩個嬌弱女子,一聽魏庭蘭說出來的話,是衡山土音,這挑夫更認定是最好擺布的了。當下既被魏庭蘭攔住,便有一個將肩上的被包往地下一攢,也大聲喝道:“你們要到哪裏去,你們不是啞子,不能說嗎?好笑,倒來問我們,我們知道你要上哪裏去?”
魏庭蘭也不理會,指著行李說道:“被包網籃皮箱,共是四件行李,你們能做一擔挑著走,就給你們挑,一個馱一件是不行的。”一個身材高大,長著滿臉橫肉的挑夫,瞪起兩隻血也似的紅眼睛,望著魏庭蘭問道:“你知道我們九江碼頭上的規矩麼?”魏庭蘭道:“我不知道你們什麼規矩,你隻說能做一擔挑呢?不能做一擔挑?”這挑夫揚著臉說道:“有什麼不行。”魏庭蘭道:“既是能行,就挑著走罷,我們到全安棧去。”
這挑夫道:“你要我們做一擔挑,出多少錢?”魏庭蘭道:“你挑到全安棧,那賬房自然會照規矩給錢。”挑夫道:“那可不行,我們碼頭上有碼頭上的規矩,與他們賬房不相幹,這一擔行李四塊錢,先交出錢來再走,少一文也不行;照規矩一塊錢一件,做一個人挑也是這麼多錢,分做四個人馱也是這麼多錢。”
魏庭蘭不由得生氣道:“你們這樣會要錢,如何此刻還在當挑夫?我的行李不許你們挑,你們走罷。”旋說旋伸手將挑夫推開。挑夫也忿然說道:“你不許我們挑,看你叫誰挑。”黃辟非見這時天色已近黃昏,恐怕耽延到天色黑了,遺失行李。隻好出麵對挑夫說道:“好,還是由你們挑去罷,我給你一塊錢的力錢。”
挑夫聽了,同時冷笑一聲,大家圍住行李站著,睬也不睬。黃辟非向魏庭蘭道:“此去全安棧不遠,這些挑夫既如此刁難,我們自己把行李提著走就得哪。這個小提包請媽媽提了,我和魏大哥一人提兩件。”說時將手提包遞給自己母親,揀了兩件輕些兒的給魏庭蘭,自己一手提起一件,向前便走。挑夫哪裏肯放他們走,一字排開擋住去路喝道:“這裏不是野地方,我們碼頭上是有規矩的,行李都許你們自己搬時,我們當挑夫的連屎也沒得吃了。放下來,看有誰敢提著行李走?”
黃辟非性情雖本來是很溫和的,但生長在富厚之家,平日又是父母極鍾愛的,家中當差的和老媽子,惟恐逢迎伺候不周到,生平何嚐受過人家的惡聲厲色,這些挑夫的凶惡言語,她如何忍受得了,隻氣得她提起兩件行李,大踏步向擋住的挑夫銜去。那長著一臉橫肉的挑夫,伸手想來奪行李,急忙之間,卻碰在黃辟非臂膊上,挑夫的手也快,趁勢就扭住黃辟非的衣袖。這一來,把個黃辟非氣得真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就手中皮箱舉起來,迎著扭衣袖的挑夫橫掃過去;那挑夫做夢也想不到有這一下,被掃得倒退了幾步,還立腳不住,仰麵朝天倒在地下。
旁邊的挑夫看了,雖則吃了一驚,隻是都是些腦筋極簡單的粗人,還不認定是黃辟非身有絕技,以為是那挑夫偶然不曾站穩,便有兩個自信勇敢的衝上來罵道:“咦咦!你這小丫頭還動手打人嗎?”一路罵一路分左右來搶行李。黃辟非的母親嚇得喊:“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