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李祿賓兩番鬥惡道 孫福全初次遇奇人(3 / 3)

陳樂天哎呀了一聲問道:“這話從哪裏說起?朱先生是這麼無端教他向我叩頭,我簡直摸不著頭腦。我從昨夜睡到此刻,朱先生來敲門才把我驚醒了。他又不曾見我的麵,有什麼事得罪了我呢?他今早什麼時候曾來催我起床,我何以全不知道。”朱伯益道:“他接連在這門外催了三次,因不見陳爺回答;他是一個粗野的人,口裏就有些出言不遜,在他還以為陳爺睡著了,不曾聽見。”陳樂天道:“我實在是不曾聽得,就是聽得了,也算不了什麼,你巴巴的帶他來陪禮,做什麼呢?”

朱伯益道:“隻因廚房裏開出來的飯,乃是大半甑生米,再扛到廚房裏去蒸,直蒸到此刻,還不曾上氣。我再三查問,方知道是這夥計膽敢向陳爺無禮。”陳樂天不待朱伯益再說下去,連連搖手大笑道:“笑話笑話,哪有這種事,飯沒有蒸不熟的道理。我因昨夜耽誤了嗑睡,不想竟睡到此刻;若不是朱先生來叫,我還睡著不會醒來呢。我此時也覺得肚皮餓了,去去去,同吃飯去。”一麵說,一麵挽著朱伯益的手往外走。孫福全連忙閃開。陳樂天走出房門,掉頭向那茶房道:“你去叫廚房盡管把飯甑扛出來開飯,斷不會有不熟的道理。”那茶房即向廚房去了。

孫福全跟著陳樂天到飯廳裏來,眾客人因飯不熟,也都在飯廳裏等得焦急起來了。大家正在議論,多猜不透是什麼緣因。見賬房走來,一個個爭著問飯怎麼了?朱伯益笑道:“諸位請坐罷!飯就來了。”說也奇怪,陳樂天打發那茶房到廚裏去教開飯,這時飯甑裏仍冷冰冰的不透熱氣。那茶房因賬房勒令他向陳樂天叩頭認罪,他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明知道飯還是冷的,也教人扛了出來。他用意要使朱伯益看看。陳樂天見飯甑扛來,隨即將自己頭上的破瓜皮帽一揭,揮手說道:“快盛飯來吃,大家的肚皮餓了,我的肚皮也餓了。”他這幾句話才說了,飯甑裏的熱氣,便騰騰而上。

那茶房吃了一驚,揭甑蓋看時,不是一甑熟飯是什麼呢!哪裏還敢開口。眾客人不知底細,隻要大家有飯吃,便無人追問所以然。孫福全獨在旁留神看的明白,更不由得不注意陳樂天這人。看陳樂天的容貌服裝,雖和那茶房說出來的不差什麼,不過茶房的眼力有限,隻能看得出表麵的形象;為人的胸襟學問,不是他當茶房的人所能看得出來的。孫福全原是一個讀書人,見識經驗都比一般人強。他仔細看這陳樂天,覺得就專論形象,也有異人之處;兩隻長而秀的眼睛,雖不見他睜開來看人,隻是最奇的,他視線所到之處,就從側麵望去,也看得出仿佛有兩線亮光也似的影子;與在日光中用兩麵鏡子向暗處照著的一般,不過沒有那麼顯明罷了。加以陳樂天低頭下視的時候居多,所以射出來的光影,不容易給人看見。

孫福全既看出了這一點異人之處,心想平常人哪有這種眼光,世間雖有生成夜眼的人,然夜眼隻是對麵看去,覺得眼瞳帶些綠色,與貓狗的眼睛相似,從側麵並看不出光影來。像陳樂天這種眼睛,絕不是生成如此的。若是生成如此,他也用不著這麼盡管低著頭,好像防備人看出來的樣子。不是生成的,就是練成的了。隻不知他練成這麼一對眼睛,有何用處。我本打算今日動身回北京去的,於今既遇了這樣的異人,同住在一個客棧,豈可不與他結交一番?好在我此刻回北京,也沒有重要的事情,便多在此盤桓幾日,也沒要緊。

早飯吃後,孫福全即與李祿賓商議道:“我看這陳樂天,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很不容易遇見的。我打算今日不走了,先和朱伯益談談,再到十四號房裏去拜訪他。若能與他結交,豈不又多一個有能耐的朋友,不知你的意思如何?”李祿賓道:“在江湖上混飯吃的人,懂得些兒法術的極多,像這種雪山水,使人蒸不熟飯,尤其平常。會這些法術的乞丐,到處多有,這算得什麼,你何必這麼重視他?”孫福全搖頭道:“不然,使人蒸不熟飯的法術,本是很平常,我也知道;不過我看陳樂天不僅會這點兒法術,必還有其他驚人的能耐,你不可小覷了他。”李祿賓笑道:“我不相信真有大能耐的人,會窮困到這樣。我聽得茶房說,他住了一個多月,房飯錢一個也還不出來,被這裏賬房逼得要上梅山了。我料他是因還不出房飯錢來,有意借這茶房得罪了他的事,顯點兒邪法,好使這裏賬房不敢輕視他。走江湖的人,常有用這種手段的,你不要上他的當罷。”

孫福全道:“我的心裏不是你這麼猜想,我於今也不能斷定他真有什麼驚人的能耐。但是我料他也絕不至如你所說的一文不值。朱伯益曾說直到前四五日,才知道陳樂天是個異人。朱伯益也是個極精明的人,不容易受人欺騙的,他說陳樂天是個異人,可見得我的眼睛不至大錯。你若不情願多在此耽擱,可先回北京去。並托你帶一口信到我家裏,說我至遲六七日後必能回家。”李祿賓笑道:“我為什麼不情願多耽擱,你要結交異人,我便不要結交異人嗎?”孫福全也笑道:“你口口聲聲說不相信,我自然隻得請你先走。”李祿賓道:“我雖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我們問朱伯益去罷,看他因什麼事,知道陳樂天是個異人。”

孫福全遂同李祿賓走到賬房裏,湊巧朱伯益獨自坐在房中算賬,見孫李二人進來,即停了算盤讓坐笑道:“孫爺是個好友的人,我知道必是來問陳樂天的。”孫福全笑道:“我佩服你的心思真細,居然想得到蒸飯不熟,是陳樂天開的玩笑;若是遇了粗心的人,隻怕鬧到此刻,還是大半甑生米呢?”

朱伯益道:“這是很容易猜到的,我這裏住的,大半是買賣場中的熟客,他們沒有這能耐;就有這能耐,因都和我有點兒交情,也不至為小事是這麼與我開玩笑。並且開飯的時候,滿棧的客人,都到了飯廳,隻陳樂天一人高臥未起。我前幾日又知道他的法術非常高妙,加以查出來那夥計因喚他不醒,口出惡言的事,所以猜透了,不是他沒有旁人。”

孫福全問道:“飯後你還和他談話沒有,曾否問他使的是什麼法術?”

朱伯益道:“飯後我到他房裏談了一會,就是為要問他使的是什麼法術。因為在我這裏的廚房,曾在北京當過官廚,法術雖不懂得,然當官廚的,照例得受他師傅一種傳授一萬一因口頭得罪了人,被仇家用法術,使他的飯不熟,或菜變味,他也有一種防範的法術,異常靈驗,有時甚至把那用法術的人性命送掉。今早蒸飯不熟,廚司已知道是有人下了手,還不慌不忙的點了香燭,默禱了一陣,向甑上做了幾下手勢,以為好了,誰知仍不透氣。廚司生氣道:‘定要我下毒手嗎?’說時取了一根尺來長的鐵簽,揭開甑蓋,插入生米之中。

“據說就這麼一針,能把用法術害人的人性命送掉。誰知鐵簽插下去好久,依然不能透氣。廚司才吃驚說道:‘這人的法術太大,得抓一隻雄雞來殺了,並要換一個新甑。’如是七手八腳的換了新甑,廚司擺了香案,捉一隻雄雞,殺死在灶頭上。可怪那殺死的雄雞,一滴鮮血也沒有,廚司嚇得摜了菜刀叩頭無算。說他師傅傳授他防範的法術使盡了,奈不何這用法術的人,可知這人用的,不是尋常雪山水一類的法術。我既看了這種情形,所以要問陳樂天用的,究竟是什麼法術。陳樂天道:‘並不是真法術,不過是一種幻像而已。’我問:‘怎麼是一種幻像。’他說:‘飯本是蒸熟了的,毫無變動。但是在一般人的眼中看來,是大半甑生米,不是蒸飯。其實若有意誌堅強的人,硬認定這生米是熟飯,用碗盛起來就吃,到口仍是熟飯,並非生米。’

“我問:‘怎麼分明是熟飯,一般人看了卻是生米呢?’陳樂天道:‘這是我心裏要使熟飯成生米,所以一般人看了就是生米。譬如這分明是一個茶杯,我心裏要這茶杯變成馬桶,一般人看了,就隻見這裏有一馬桶,不見茶杯,其實並非馬桶。’我問:‘何以分明是一茶杯,你想變成馬桶,人看了就是馬桶呢?這是什麼道理咧?’他說:‘因為茶杯也是幻像,並不是茶杯,所以說是什麼便是什麼。’我聽了他這話,簡直是莫名其妙,心想必是他不肯將用的什麼法術,明說給我聽,所以拿這含糊不可解的話來敷衍,也就不便追問,隻得告辭出來。”

孫福全聽了也不在意,隻問道:“你剛才說在四五日前,方知道他是一個異人,是因為什麼事知道的呢?我極有心想結交他,請你把如何知道他是異人的事說給我聽,並請你引我兩人到他房裏去拜訪他,替我兩人紹介一下。”旋說旋起身向朱伯益拱了拱手。

不知朱伯益說出些什麼異事來。孫李二人結交了陳樂天沒有?且俟第六十二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