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服仙丹決計收徒弟 出王邸飛箭殺追兵(1 / 3)

話說吳二爺緊閉雙目,立著不動,明知自己雙眼既不能睜開,想動手打出重圍是辦不到的。逆料眾人當中,沒有了不得的武藝,身上就給他們打幾下,也不至受如何的損傷,隻運起全身的氣功來,聽憑眾人擺布。眾人見吳二爺閉目不動,果然爭著上前,拳足交下,初打時並不覺得有異,打踢了幾十下之後,動手的才不由的叫起苦來。

原來揮拳的,拳頭忽然腫得和碗口一般大,踢腳的腳骭腫得和吊桶一般粗,並且麻木得如失了知覺。那些還不曾打著吳二爺的看了,才知道是這般打不得,登時改變了方法,揪住吳二爺的辮發,拖翻在地;打算用力大的人,將他按住,拿帶來的石灰袋,壓塞七孔,使他不能通呼吸,便不愁悶不死他。

吳二爺以為他們隻是用拳腳敲打,但須把氣功運起來,使自己皮膚中發生反射抵抗,已足對付了。誰知他們竟下這種毒手!吳二爺兩眼原已痛的不能睜開,隻聽得壓在身上的人喊拿石灰包來,才覺得是這般聽憑他們擺布不妙,但是想掙紮起來,壓在身上的人,哪裏肯放鬆半點呢?任憑吳二爺的內功好到如何程度,怎奈年紀大了,沒有持久的力量。這邊人多,可以替換著動手。吳二爺幾下不曾掙紮得起,就隻好咬緊牙關等死,便是氣功也提不起來了。

他表弟看了這危急情形,隻得跑出來向眾人說道:“你們都是些年輕力壯的人,似這般以多勝少,就把他這個老頭兒處死了,也算不得你們有本領!並且你們都是本地方人,果然打出了人命,有誰能脫的了幹係。”

眾人中為首的出來答話道:“我們不預備和他打一場人命官司,也不到這裏來了。京兆人誰不知道他吳二爺是個好漢,好漢出門被人家打死了,照例隻當是打死了一隻狗。”他表弟道:“這是什麼話?你們若憑證人說好了比武,個對個打死人,自然打不起官司,告不成狀。於今你們一百多個精壯漢子,群毆一個年逾花甲的老頭,還用石灰袋將他的雙眼弄壞,你們自問天良說得過去麼?”他表弟從來老實不會說話,這回情急無奈,逼得說出這些話來,卻發生了效力。眾人既覺悟了是這麼打出人命來,免不了受累。

再看吳二爺已昏死過去了,隻嚇得一窩蜂逃跑。他表弟見他昏死在地,也嚇得什麼似的,連忙教家裏人拿薑湯來灌救,薑湯還不曾取來,隻見吳二爺已張開兩眼,一麵用手揉著,一麵說道:“老弟請過來攙扶我一下,我這番吃了這種大虧,不恨別的,隻恨我自己為什麼不收幾個徒弟,以致這麼年紀出門,還是單身一個人。若有徒弟,那怕他們再來多些,我也不至吃這般結實的虧。”

他表弟道:“這些混帳東西也太可惡了!邀集一百多人來打一個人,若不指名去告他們,他們也太把我們當好欺負的了。好在他們為首幾個人的姓名居處,我都知道。這回事是因我家鬧出來的,打官司需用的錢,便要我賣田當地,我也情願拿出來,隻要出了這口惡氣。”邊說邊攙扶吳二爺起來。

吳二爺搖著頭說道:“這有什個官司可打,在你看起來,以為他們一百多人來打我一個,算是欺負我;在我卻以為他們越是來的人多,越是瞧得起我。我若是存心畏懼他們的,你既經指點我,教我走後門暫且避開一步,我何妨依你的避開呢。為的是不情願示弱,那怕就被他們打死了,我若喉嚨裏哼了一聲,也算不得是個漢子。休說他們連傷我的能為都沒有,憑什麼配和我打官司?”

他表弟既是一個老實怕事的人,怎麼會存心和人家打官司呢?其所以對吳二爺這麼說,為的是恐怕吳二爺為他家小孩在外撞禍的事,吃了這大的虧,心裏不甘,不是這般說說,顯得他太不懂人情了。見吳二爺這麼說便道:“為我家那不爭氣的孽畜,害二哥如此受累,不設法出這口惡氣,教我心裏怎生過得去?”

吳二爺道:“這些話不用說了,倒使我聽了不快活,隻快去雇一輛車來,送我回家去,我得好好的將養幾日,方得複原。”正說著,隻見一個少年飛奔前來,原來是吳鑒泉在家得了那人的報告,那敢怠慢,恨不得插翅飛到這裏來;無如路隔二三十裏,便是飛也來不及。吳鑒泉見麵聞知了相打的情形,隻氣得磨牙頓足,不曾隨待父親左右,當即雇車伺候吳二爺一同回家。

吳二爺睡在床上,忽將吳鑒泉叫到床前流淚說道:“我實在是年紀老了,血與氣原來都不如少年時充足,這番因相持過久,身上雖不曾受傷,氣分上卻傷損得太厲害。內家功夫最要緊就是這個氣字,於今氣分受傷到這步田地,我自知是不可救藥的了。我其所以在唐家的時候不說這話,並不是怕喪我一生的威名,實是怕傳播出去,使後來練武藝的人,以我為鑒戒,說內功是招打的幌子,不肯教子弟學習。

“我生平的武藝,早已盡情傳給你了,除平日常對你說的訣竅外,並沒有其他訣竅。功夫隻要吃得苦,持之有恒,自然由熟生巧,由巧通神;自己功夫沒有做到,盡管所有的訣竅都懂得,也是不中用的!我沒有旁的遺囑,隻依著我平日所傳授的,朝夕不間斷的下苦功夫做去,便算你是克家令子。我一生沒收外姓徒弟,是我一生的恨事,於今悔也來不及了。你將來功夫練成之日,不可再和我一樣不肯傳人。”

吳鑒泉聽得自己父親吩咐這些話,忍不住伏在床沿痛哭起來。

吳二爺道:“你何須如此悲傷,世間沒有不死的人,我於今活到了六十多歲,還不是應死的時候到了嗎?死生有命,我這回便不和他們打這一場,也是免不了要死的。你一個人沒有幫手,趕緊去預備後事罷。有一句俗語道得好,父母老死,風流孝子,不要哭了。”

吳鑒泉恐怕哭得自己父親難過,隻得勉強收住哭聲,拭幹眼淚,忽見當差的進來報道:“外麵來了一個老道人,要見少爺有話說。”吳鑒泉道:“我沒有熟悉的老道人,去回他我此刻有事沒功夫見客,請他改日再來罷。”當差的道:“已是這麼回過了,他說他的事最要緊,若少爺不出去,他自會進來。”吳二爺對吳鑒泉道:“他既這麼說,想必是有緊要的事,去見見何妨呢?”

吳鑒泉隻得出來,走到廳堂上,隻見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道人,身穿青色道袍,頂上頭發散披在腦後,如青絲一般,並不花白,腳下青襪,套著麻綰草鞋,像是從遠道來的。吳鑒泉見是不曾會過的,便走上去抱了抱拳說道:“道長有何貴幹見訪?”

那道人兩眼不住的將吳鑒泉打量,也合掌當胸答道:“貧道從武當山來此,有道友托貧道一顆丹藥,送給這裏吳二爺,請你轉交給他罷。”旋說旋從腰間取出一個紙包來,遞給吳鑒泉。吳鑒泉隻當是自己父親有朋友在武當山,不敢怠慢,忙伸雙手接了;一麵讓道人就坐,一麵捧著紙包到吳二爺床前來,將道人說話的情形說了,並呈上紙包。吳二爺聽說是武當山來送丹藥的,忙揮手教吳鑒泉將道人請進來。吳鑒泉複轉身走出廳堂,誰知那道人已不見了,隨即追出大門向兩頭張望,不但不見那道人,連過路的人也沒有。吳鑒泉覺得詫異,回身問當差的,也說不曾看見那道人走大門出去。吳鑒泉又在四處尋覓了一陣不見,才回到吳二爺床前,把這怪異的情形說了。

吳二爺打開那紙包,便聞得一種異香撲鼻,非蘭非麝,內包一顆梧桐子大小的丹藥,半邊火也似的紅,半邊漆一般的黑,放入掌心中,團團旋轉不定。吳二爺對吳鑒泉笑道:“合是我命不該絕,這必是張三豐祖師賜我的丹藥,你快去廳堂上擺設香案,待我掙紮起來,當天謝了祖師活命之恩,再服這丹藥。”吳鑒泉此時年輕,心裏還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吳二爺自服下這顆丹藥,清神陡長,比前越發健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