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霍元甲二次訪沃林 秦鶴岐八代傳家學(2 / 3)

彭庶白道:“我親眼看見他做出來的武藝,有幾次已是了不得,而當時我不在場,事後聽得人說的,更有兩次很大的事,上海知道的極多。一次我與他同到一個俱樂部裏玩耍,那俱樂部差不多全是安徽人組織的,因組織的份子當中,有一半歡喜練練武藝,那俱樂部裏麵,遂置了許多兵器,和砂袋石擔之類的東西,並有一塊半畝大小的草坪,隻要是衣冠齊整的人,會些武藝,或是歡喜此道的,都可直到裏麵練習,素來的章程是這麼的。

“這日我與秦鶴岐走進那草坪,隻見已有二三十個人,在草坪中站了一個圈子,好像是看人練把式,我固是生性歡喜這東西,他也很高興的指著那人圈子向我說道:‘隻怕是來了一個好手,在那裏顯功夫,我們何不也去見識見識呢?’我說那些看的人看了興頭似乎不淺,我們今日來得好,他於是牽了我的手走到那圈子跟前,不看猶可,看了倒把我嚇了一跳。原來是一個身材比我足高一尺,足大一倍的漢子,一手擎著一把鐵欛大砍刀,盤旋如飛的使弄著,那把刀是一個同鄉武舉人家裏捐給俱樂部的,科舉時代練氣力的頭號大刀,重一百二十五斤,放在俱樂部將近一年了,俱樂部內喜武的人雖多,卻沒有一個人能使得動那把刀,那漢子居然能一隻手提起來使弄,那種氣力自然也是可驚的了。當下秦鶴岐看了也對我點頭道:‘這東西的力量確是不錯,你認識他是誰麼?’

“我說今日是初次才看見,不認識是誰?我正和他說話的時候,那漢子已將大刀放下了,看的人多豎起大指頭對那漢子!道:‘真是好氣力,這種好氣力的人,不但上海地方沒有,恐怕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那漢子得意洋洋的說道:‘這刀我還嫌輕了,顯不出我全身的力量來,我再走一趟給你們看看。’圍著看的人不約而同的拍掌,口裏一迭連聲的喊歡迎,秦鶴岐也笑嘻嘻的跟著喊歡迎。那漢子剝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半截肌肉暴起的身體,走了一趟,並踢了幾下彈腿,卻沒有甚了不得的地方,隻是看的人吼著叫好,吼的那漢子忘乎其所以然了,一麵做著手勢,一麵演說這一手有多重的力量,如何的厲害。

“我聽了已覺得太粗俗無味了,向一個俱樂部裏的人打聽他的來曆,才知他也是我們安徽人,姓魏名國雄,曾在第七師當過連長,到處仗著武藝逞強,沒有遇過對手。我因這魏國雄談吐太粗俗無味了,拳腳又並不高明,僅有幾斤蠻力,已顯露過了,懶得多看,拉了秦鶴岐的手,待去找一個朋友談話。忽聽得他高聲說道:‘有些人說,好武藝不必氣力大,氣力大的武藝必不好,這話完全是狗屁。隻要真個氣力大,一成本領,足敵人家十成本領。我生成的氣力大,僅從師練了一年武藝,南北各省都走過,有名的拳教師,也不知被我打倒了多少。”說時手舞足蹈,目空一切的樣子,使人看了又好氣又好笑。

“當時在場的也有幾個練了多年武藝的,雖聽了這話,麵子上也很表示不以為然的神氣,但是都心存畏懼魏國雄的氣力太大,不敢出頭嚐試。哪知道秦鶴岐是最不服人誇口的,已提步要走了,忽轉身撇開我的手,走進圈子向魏國雄劈頭問道:‘你走南北各省,打倒多少有名的拳教師,究竟你打倒的是那幾個?請你說幾個姓名給大家聽聽!既是有名的,我們大家總應該知道。’魏國雄想不到有人這般來質問,隻急得圓睜著兩眼,望著秦鶴岐半晌才說道:‘我打倒的自然有人,不與你相幹,要你來問我做什麼?我又不曾說打倒了你。’

“秦鶴岐笑道:‘話不能這麼說,你隻說打倒了南北各省多少有名的拳教師,又不說出被打倒的姓名來,好像南北各省有名的拳教師,都被你打倒了似的,區區在南北各省中,卻可稱得起半個有名的拳教師,你這話,不說出來便罷,說出來,我的麵子上很覺得有些難為情,若不出來向你問個明白,在場看熱鬧的人,說不定都要疑心我也曾被你打倒過。我並不是有意要挑你的眼,說明了才免得大家誤會,我這個拳教師是不承認你能打得倒的。不但我自己一個不承認,並且我知道我江蘇全省有名的拳教師,沒一個曾被你打倒過。你果是曾打倒過的,快些把姓名說出來。”

“秦鶴岐這般說,那些麵子上表示不以為然的人,也都氣壯心雄起來了,也有問他到山東打倒了誰的,也有問他到安徽打倒了誰的,這個一言,那個一語,問得魏國雄委實有些窘急了。舉起兩手連向左右搖著說道:‘你們不要以為我這話是吹牛皮的。我打倒過的人,姓名我自然知道,不過我不能破壞人家名譽,便不能說出他們的姓名來。你們不相信的,盡管來試兩手。’說畢對秦鶴岐抱了抱拳說道:‘請教尊姓大名?’秦鶴岐笑道:‘好在你不肯破壞人家的名譽,就把姓名說給你聽也不要緊,便是被你打倒了,喜得你不致對人宣布。你是想打倒我麼?要打也使得。’話不曾說完,魏國雄有一個同來玩的朋友,看了這情形不對,連忙出來調和,想將魏國雄拉出來。魏國雄仗著那一身比牛還大的氣力,看秦鶴岐的身材又不高大,有些文人氣概,不像一個會武藝的人,已存了個輕視的心,哪裏肯就是這麼受了一頓羞辱出去呢?一手把那朋友推得幾乎跌了一跤說道:‘我出世以來,沒受人欺負過,那怕就就把性命拚了,也試兩下。’說到這裏,已惡狠狠的舉拳向秦鶴岐麵上一晃,跟著一抬右腿,便對準秦鶴岐的下陰踢來。

“我這時目不轉睛的看著,隻見秦鶴岐並不閃躲,迎上去隻將左臂略蕩了一蕩,碰在他腳上,就和提起來拋擲過去的一般。魏國雄的高大身體,已騰空從看的人頭頂上拋過去,一丈五、六尺遠近才跌落下來,隻跌得他半晌動不得。秦鶴岐跑過去把他拉起來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姓名叫秦鶴岐,你以後對人就說秦鶴岐被你打倒了也使得。’魏國雄羞得兩臉如潑了鮮血,一言不發的擄起剝下的衣服就跑。魏國雄既走,留在草坪中的那把大刀,依然橫在青草裏麵,本是魏國雄拿到草坪裏去的,於今魏國雄走了,誰有這力量能將那刀移回原處呢?

“當時就有一個常住在俱樂部裏的同鄉笑對秦鶴岐道:‘秦先生把魏國雄打走了,這把大刀非秦先生負責搬到原處去,我們平日四個人扛這把刀,還累得氣喘氣急。秦先生能將魏國雄打倒,力量總比魏國雄大些。”秦鶴岐笑道:‘卻沒有他那麼大的蠻力,不過這刀也隻有一百多斤,不見得就移不動。’旋說旋走近大刀,彎腰用一個中指勾住刀柄上頭的鐵環,往上一提便起來了。問那同鄉的要安放何處?那人故意羈延時刻,一麵在前引著走,一麵不住的回頭和秦鶴岐說話,以為一個指頭勾住了,絕不能持久,誰知秦鶴岐一點兒沒露出吃力樣子,從容放歸原處。這兩件事是我親眼看見的。”

霍元甲連連點頭稱讚道:“隻就這兩事看起來,已非大好手幹不了,不是魏國雄難勝,難在打的這麼爽利,不是內家功夫,絕打不到這麼脆,就是中指提大刀,也是內家功夫。魏國雄的氣力雖大,然教他用一個指頭勾起來,是做不到的。”彭庶白道:“惟英雄能識英雄,這話果然不錯。我曾將這兩事說給也是有武藝的人聽,他們都不相信,說我替秦鶴岐吹牛皮。他們說秦鶴岐的手既沒打到魏國雄的身上,又不曾抓住魏國雄的腳,隻手膀子在魏國雄腳上蕩了一蕩,如何能將身材高大的魏國雄,蕩得騰空跌到一丈五、六尺遠近呢?我也懶得和他們爭辯。霍先生的學問,畢竟不同,所以一聽便知道是內家功夫。”

霍元甲笑道:“這算得什麼!你曾聽他說過他家功夫的來曆麼?”

彭庶白搖頭道:“我隻知道他的八代的祖傳,他八代祖傳自何人,倒不曾聽他說過。他家原來住在浦東,雖是世代不絕的傳著了不得的武藝,然因家教甚嚴,絕對不許子弟拿著武藝到外邊炫耀,及行凶打架。就是傷科也隻能與人行方便,不許藉著斂錢,所以便是住居浦東的人,多隻聽說秦家子弟的武藝好,究竟好到怎樣,附近鄰居的人都不知道。直到秦鶴岐手裏,才在浦東顯過一次本領,那次的事,至今浦東人能說得出的尚多。那時浦東有一個茶樓,招牌叫做望江樓,是沙船幫裏的人合股開設的。沙船幫裏無論發生了什麼問題,隻要不是屬於個人的,照例都在那望江樓會議。船幫不會議的時候賣客茶,遇有會議就停止客茶不賣,是這般營業已有好幾年了。因為上茶樓喝茶的,早起為多,而船幫會議多在下午,所以幾年也沒有時間上發生過衝突。

“秦鶴岐在浦東生長二十多年,竟不知道那望江樓是船幫中人開設的。這日下午他在外邊閑逛,忽然高興走上那茶樓喝茶,這時茶樓上還有幾個喝茶的客,他才坐了一會,那幾個客都漸漸的走了,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正覺得沒有興味,也待起身走了。忽聽得梯子聲響,仿佛有好多人的腳聲,他隻道是上樓喝茶的客,回頭望樓口,果然接建上來了四五十個人,看得出都是些有駕船的模樣。他心想必是新到了一大批的船,也沒作理會,仍舊從容喝茶。隨即就有一個堂倌過來說道:‘請客人讓一讓座頭,我們這裏就要議話。’

“秦鶴岐既不知道那茶樓的內容,陡然聽了讓座頭的話,自然很覺得詫異,反質問那堂倌道:‘什麼話?我的茶還沒喝了,你怎樣能教我讓座頭給人?你們做買賣是這般不講情理的嗎?’那堂倌道:‘客人不是外路人,應該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我們這茶樓是船幫開的,照例船幫裏議話,都在這樓上,議話的時候,是不能賣客茶的,此刻正要議話了。’秦鶴岐生氣道:‘既是議話不能賣客茶,你們便不應該賣茶給我,既賣了給我,收了我的錢,就得由我將茶喝了,不能由你們教我讓座頭。若定要我讓,也使得,隻須你老板親自來說個道理給我聽。’堂倌道:‘老板不在店裏,就是老板回來,也是要請客人讓的。’堂倌正在與秦鶴岐交涉,那上樓的四、五十個駕船模樣的人,原已就幾張桌子圍坐好了的,至此便有幾個年輕的走過來,大模大樣的向堂倌說道:‘隻他一個人,哪裏用得著和他多說,看收了他多少茶錢,退還給他,教他走便了。’堂倌還沒有答應,秦鶴岐如何受得起那般嘴臉,已帶怒說道:‘誰要你退錢,你收下去的錢可以退,我喝下去的茶不能退。你們定要我走,立刻把招牌摘下來,我便沒得話說。’這句話,卻犯了船幫中人的忌諱,拍著桌子罵他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