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勁蓀三個字,天津人知道的還少,倒是提起農爺兩個字,在天津道上,也和霍元甲三個字一般響亮。因農勁蓀為人老成持重,他平生所有的舉動,都是實事求是,絲毫沒有虛榮之心,在天津本沒幹過出風頭的事,就是這次幫同霍元甲救護教民,他自己不曾有一次向人道過名字。
霍元甲因欽敬他,不論當麵背後,都稱他農爺。便是當時各新聞紙上,有記載救護教民的事,甚詳細的,也沒把農勁蓀三個字登出來,所以知道霍元甲的,多隻知道還有個農爺。又因姓這個農字的很少,在當時的人,固有一部分不知道農爺叫什麼名字的;更有一部分人,說不知農爺究竟姓什麼的,這也是當時一件很有趣的事。霍元甲與農勁蓀,原是以道義相交,自共了這回患難,兩人的交情,便越發密切了,一月之中,二人至少也得會麵二十八、九次。
這日是十月初間,霍元甲正在閑著沒事,和劉震聲談論武藝,忽見農勁蓀走了進來,劉震聲連忙迎著笑道:“師傅正覺閑著沒事幹,農爺來得好,請坐下來和師傅談談罷。”霍元甲笑著抬起身讓坐說道:“我不知怎的,近來悶的慌,除了農爺那裏,又沒好地方給我走,知道農爺這時也快來了,所以坐在這裏等候。”農勁蓀也笑著問道:“我有一個問題,看四爺說的怎樣?”霍元甲道:“什麼問題?我是沒讀書的人,不要給難題目我做才好呢?”
農勁蓀道:“這問題倒是個難題目,就是要問四爺,悶的難過呢,還是氣得難過?”霍元甲道:“悶要看是什麼時候,氣也要看是什麼事情?你想與其受氣,終不如獨自納悶的好些。”農勁蓀拍掌笑道:“對呀,四爺在家納悶,哪裏及得我在家受氣難過啊!”霍元甲正色問道:“有誰給氣農爺受?”農勁蓀道:“這氣不是專給我一個人受的,我因一個人受不了,所以特地把這氣送到四爺這裏來,也讓四爺嚐嚐這氣的滋味,看比悶怎樣?”
邊說邊轉身從洋服外套口袋裏,抽出一卷折疊起了的報紙來,打開指著一行廣告,給霍元甲看道:“請瞧罷。”霍元甲就農勁蓀所指點的地方一看,見有幾個外國字,夾雜在中國字裏麵,便不肯往下看了。抬頭對農勁蓀道:“這裏麵夾了和我不曾會過麵的外國字,我就懶得看了,還是請農爺把這上麵的意思,說給我聽的爽利些。”
農勁蓀笑道:“這外國字不認識沒關係,是一個人的名字,四爺既懶得看,我就從容說給四爺聽也使得。這天津地方,自從那年四爺把那個世界第一的大力士趕走路,幾年來再沒有不自量的外國人,敢來這天津獻醜了。誰知於今卻有一個牛皮更大的大力士,到了上海,和那個自稱世界第一大力士的俄國人一樣登著廣告,牛皮還比較來得凶些。那俄國人的廣告上,隻誇張他自己的力量,是世界第一,雖也含著瞧不起我中國人的意思,然廣告上並不曾明說出來,四爺那時看了,已是氣的了不得;於今這個是某國的人,名字叫做奧比音,廣告上竟明說出來,中國人當中,若也有自負有氣力的人,看了他的神力不佩服的,盡管上台和他較量,他非常歡迎。不過他的力量,不是尋常冒充大力士的力量可比,身體脆弱的中國人,萬不可冒昧從事,拿著自己的生命去嚐試。”
農勁蓀才說到這裏,霍元甲已氣得立起身來,對農勁蓀把雙手搖著說道:“就是,不用再說了,你隻說這人還在上海沒有?”農勁蓀道:“他登廣告,特地從西洋到上海來賣藝,此刻當然還在上海。”霍元甲點頭道:“這回也是少不了你的,我們就一同動身去找他罷。”農勁蓀道:“我不打算陪四爺一道去,也不把這事說給四爺聽了。他這廣告上,雖沒說出在上海賣藝多少日子,然估料總不止三五日就走了,我這報是每日從上海寄來的,今日才見著這廣告,昨日到的報還沒登出,可見得他在上海還有些日子。”
劉震聲在旁聽了,直喜得幾乎要狂跳起來!即時顯出天真爛漫的神氣問霍元甲道:“師傅帶我同去麼?”霍元甲知道劉震聲的年紀雖然大了,說話舉動,有時還不脫孩子氣;這時看了他那急想同去的樣子,倒把自己一肚皮的氣忿,平下了許多,故意鼻孔裏哼了一聲說道:“這回又想同去?你記得那年正月,同去李爺家,就為你胡鬧,把好好的一個摩霸,急得懸梁自盡的事麼?又想同去呢。”
劉震聲因自己師傅,平日素不說謊話的;此時忽聽得這麼說,登時如冷水澆背,不由得冷了半截!翻著兩隻失望的眼光,看看霍元甲,又看看農勁蓀。農勁蓀笑道:“你師傅去什麼地方,我看總少不了有你這個,這回你師傅便真個不打算帶你去,我也得要求你師傅,帶你同去瞧瞧。”劉震聲這才臉上露出喜色說道:“謝謝農爺,上海地方,我隻聽得人說比天津熱鬧,還不曾去過一次呢。”
霍元甲低頭躊躇了一會,向農勁蓀道:“依我的性子,巴不得立刻就和你動身,才得暢快,無奈有許多零碎事情,都在我一人肩上,我若不交代停妥就走,於我個人的信用,很有關係,我自己藥棧裏的事,還在其次,就是我曾代替朋友在一家銀號裏,前後借了三萬串錢,差不多要到期了,我不能不在未動身之前,交涉妥洽。因這回去上海,有多少日子耽擱,此時還說不定,萬一來回須耽擱到一個月以上,就更不能不遲幾日動身。”
農勁蓀點頭道:“四爺自己的事,四爺自去斟酌,既在商場上混,信用當然不是耍的事,我為人平生與人沒有轇輵,隻看四爺何時可走,便何時同走。”霍元甲愁眉苦臉了好一會,隻管把頭慢慢的搖著。農勁蓀忍不住問道:“有什麼不得解決的事,可不可對我說說呢?”霍元甲長歎了一聲道:“不是不可對農爺說,不過我是深知道農爺的,若農爺能代我解決時,早已說過了,何待今日呢。”農勁蓀道:“但說說何妨,我雖不見得有能解決的方法,隻是事情也未必因多了我一個人知道,便加多一分困難。”
不知霍元甲將心事說出來沒有,且俟第四十五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