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虛聲誤我王五殉名 大言欺人霍四動怒(2 / 3)

郭成隨即將周錫仁兄弟,牽進府衙。羅知府聞報,立刻坐堂問供,在燈光之下,看了周錫仁兄弟的儀表,心裏很驚疑,不相信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及問口供,都一一的承認了,並慷慨陳述在各家做案時的情形,與各家報案的稟詞上,無一處不符合。羅曜庚這才欣喜得什麼似的。

郭成上前,照周錫仁的話,說了一遍,羅曜庚能有多大見識,哪裏識得破這裏麵的玄機奧妙?當下聽了郭成的話,連說有理。定了就在這夜,挑選一哨精幹兵丁,押解周錫仁兄弟動身;即時放了郭成的母親妻子,並如數發給了賞銀。郭成叩謝了,領著母親妻子回家。心裏高興之中,總不免有些代周錫仁兄弟著慮。惟恐押解的人多了,二人不得脫身;萬一在路上不曾逃脫,竟解到了總督衙門,那時逼起供來,追問贓物,若把結拜送金錢的事供出來,卻如何是好呢?郭成想到這一層,又非常害怕,如坐針氈的等了一日,計算須行八十多裏,才出大名府境,隊伍押著囚車,行走較平常為慢,要到黃昏時候,方得出境。郭成等過了黃昏,心裏就更加著急了,獨自坐在院中,思量揣擬。

這夜的月色,甚是光明,才到初更時候,月光照在瓦愣上,如鋪了一層濃霜。郭成在院中,舉首向天空癡望,猛見瓦愣上,有兩條黑影一閃,隨即聽得周錫仁周錫慶兩人的聲音,在屋上各呼了聲大哥。郭成這一喜,真是喜從天降,慌忙應道:“兩位老弟回來了麼?快下來好談話。”周錫仁答道:“我兄弟已平安到了這裏,特地給大哥一個回信,大哥還有什麼話說沒有?我兄弟就在這裏等候。”郭成道:“請下來坐一會罷,有話也慢慢地說。”周錫仁道:“對不起大哥,實在沒功夫下來坐,我兄弟特地到這裏來,為的是要討大哥一句話,此後才好在江湖上行走。”

郭成聽周錫仁說這句話的聲音,來得十分嚴厲,隻略停了一停,即高聲答道:“好,我知道了,老弟拿去吧!”旋說旋伸著左右兩個指頭,往自己兩隻眼珠上一戳,即將兩隻眼珠,血淋淋的鉤了出來,朝屋上一摜。隻聽得周錫仁兄弟,同時打了一個哈哈,以後便沒聽得一些聲息了。郭成從此就成了個沒有眼珠的人,什麼強盜也分辨不出了。

然他心裏惦記著王五在茶樓上的約,恐怕王五盼望他去,這時郭成雖雙目失明,一切行動都不方便,卻很有了些財產,雇用了兩個伺候的,陪著他同到北京,在會友鏢局住了些時。不幸義和團的亂作了,將一個莊嚴燦爛的北京城,鬧得烏煙瘴氣。西太後聽得八國聯軍,打到了北京,倉皇帶著癆病殼子皇帝,向西安逃跑。在北京的大官員,果然是走避一空,就是一般有點積蓄的商人,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敢在北京居住了。

郭成在這時就勸王五同去大名府,暫時避一避擾亂。王五笑道:“我開設這鏢局子,為的是要仗著我們的本領,去保護別人,為什麼無緣無故的,也跟著一般膽小的人去躲避呢!我平日銀錢到手,隨即散給了一般為難的朋友,自己手中,沒一些積蓄,外國兵來,不見得抓著中國人就殺,我沒錢的人怕什麼?如果外國兵,見中國人就殺,偌大一個北京城,至少也還有幾十萬人,有錢的有地方可逃,無錢留在北京的,若都死在外國兵手裏了,我王五便逃得了這條性命,活在世上,也隻有這麼多趣味,倒不如一同死在外國兵手裏的爽快。”

郭成聽王五這麼說,知道王五處境,也很為難。現做著鏢行生意,各省都有鏢趟子出去了,他自己身上的責任很重,越是時局不安靖,他越是擔心;有他坐在局裏,便發生了什麼意外,還可以有方法應付。他隻一走動,會友鏢局在這鬧得烏煙瘴氣的北京城裏,必然登時如一個水桶炸了箍的一般,眼見得就要四分五裂的,圍不攏來了。因此不便勉強勸他,自帶著兩個服侍的人,回大名府去了。

王五自郭成走後,因聯軍在北京的威風極大,凡百舉動,在略有心肝的中國人看了,沒一件不使人傷心慘目。八國之中,尤以俄德兩國的兵,為最殘酷不講人道,就不願出門,免得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終日把局門緊緊的關著,坐在局裏。想起這回肇禍的原因,不由得不痛恨那拉氏的無識,因此就聯想到譚嗣同之死,更恨那拉氏刺骨。每想到傷心的時候,獨自仰天大哭大號,卻是一點兒眼淚也沒有。

平日王五的食量最大,他一個人一天所吃的,尋常五個人一天吃不了。自從聯軍入京,他隻是喝酒,喝醉了,仰天幹號一陣便睡。局中無論什麼人和他說話,他隻呆呆的望著這人,一聲不作,若問他什麼事,他總是回答一句,後來再說。

這日王五剛才起床,忽有一大隊德國兵士,由一個官長率領著,打開局門進來,其中有一個當翻譯的中國人,進門就高聲呼王子斌出來。王五聽說有外國兵打到局裏來了,反哈哈大笑著出來,問找王子斌有什麼事?翻譯迎著說道:“你就是王子斌麼?”王五點頭道:“不錯,找我有何話說?”翻譯回頭向那官長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那官長凶神也似的,對眾兵士揮了揮手,口裏嘰哩咕嚕說了一句,眾兵士不由分說,一擁上前,來拿王五。

王五大喝了一聲且慢,腿起處,搶先的一個兵士,已被踢得從眾兵士頭上飛過去,同時前後左右的德兵,紛紛的倒在地,殺豬也似的狂叫。王五正待趁這時候,追問見拿的理由,拍拍拍陡然從人叢中幾聲槍響,可憐王子斌的本領雖大,隻是和常人一般的血肉之軀,哪裏抵擋得過無情的硝彈!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為德國暴亂之兵所算了。王五臨死的時候,隻大呼了一聲道:“虛聲誤我!恨不早遇著山西老董啊!”德兵這回來拿王五,原是因那時候德國公使,被義和團槍殺了;德國人恨拳匪的心思,比各國人都來得厲害。王五拳腳功夫的聲名太大,德國人不知道中國的情形,以為會拳腳的,就和拳匪是一類;所以要將王五拿去,好替被拳匪殺死的公使報仇。沒想到王五不肯受辱,就動手打起來,糊裏糊塗的斷送了我國一個頂天立地的豪傑。

王五因拳匪之亂,枉送了一條性命;而天津的霍元甲,卻因拳匪之亂,做了絕大的事業,得了絕大的聲名,同一樣的本領,同一樣的胸襟,共同一樣的機會,而且結果這麼不同,在當時的人士,沒一個不為王五歎息,也沒一個不為霍元甲欣幸。

再說霍元甲自從醉劈韓起龍,救護了一千五百多教民之後,天津人對於霍元甲之欽仰心,可謂達於極點。商場中有什麼爭執不能解決的問題發生了,隻須霍元甲一句話,便沒有不立時解決的;是非口角的事,也隻求霍元甲說一句公道話,絕對沒有反抗不服的。霍元甲在路上行走,知道是霍元甲的人,無不拱手讓路。有些隻聞得霍元甲的名,不曾見過麵,因想瞻仰豐采的,霍元甲走這條街上經過,兩邊商店裏的人,總是爭先恐後的,跑出來看;有時後麵跟著一大群的人,每次倒把霍元甲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輕易不肯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