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來了一個書生,要見偵探長說話;警士問他的姓名,書生不肯說。霍爾斯脫夫出來接見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文人;見了霍爾斯脫夫,拱了拱手,朝左右望了一望道:“此間不好談話。”霍爾斯脫夫即將這書生,引到一間僻靜房裏問道:“足下有何機密事件見教?”書生笑道:“先生不是要拿趙玉堂拿不著嗎?”霍爾斯脫夫點頭應:“是。”書生道:“我特來獻計,包管趙玉堂自投羅網。”霍爾斯脫夫喜道:“願聞妙計。”書生道:“我知道趙玉堂事母至孝。於今他母親住在這裏,隻須將他母親拘來,他自然會來投到。”
霍爾斯脫夫躊躇了一會道:“這隻怕使不得,法律上沒有這種辦法。”書生笑道:“貴國的法律怎樣,我不知道;若是我中國,這種辦法,是再好沒有的了。曆史上是這麼辦的,很多很多。我看除了我這個法子,一輩子也拿不著趙玉堂。”霍爾斯脫夫道:“拿著他母親,他自己若不肯來,又將怎麼辦呢?難道拿他母親辦罪嗎?”書生道:“他自己萬無不肯來之理!他母親生出這種兒子,就辦辦罪也不虧。”霍爾斯脫夫一再問書生的姓名,書生不肯說。霍爾斯脫夫隻得依了書生的話,親率了幾名警察,到趙玉堂家裏來。可憐趙玉堂的母親,還以為兒子,真在哈爾濱幹了好差事,做夢也沒想到有此一著。
霍爾斯脫夫不忍淩虐無辜的人,很客氣對趙玉堂的母親道:“你兒子趙玉堂,做了違法的事,連累了你。於今隻得請你暫到警察署去,隻等你兒子來投首,立刻仍送你回來;警察署並不會委屈你。”說畢,教服侍他的女仆,扶他上車,押進警察署。不到一點鍾,趙玉堂果然親來投首。警察要將趙玉堂上刑;霍爾斯脫夫見趙玉堂生得容儀韶秀,舉止溫文,連忙喝住那警察。把趙玉堂帶到裏麵一間寫字房裏,教趙玉堂坐下,並不著人看守,霍爾斯脫夫自退出房去了。
趙玉堂獨自在那房裏,坐不一會兒,即見一個警察進來說道:“見署長去。”趙玉堂即起身,跟隨那警察,走到一間陳設極富麗的房裏。一個年約五十餘歲的西洋人,坐在一張螺旋靠椅上;霍爾斯脫夫立在一旁,和坐著的談話。趙玉堂估料那坐著的,必就是署長了,便大模大樣的站著,也不行禮。
那署長向霍爾斯脫夫說了幾句話,趙玉堂聽不懂;即見霍爾斯脫夫點點頭,順過臉來,帶著笑意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趙玉堂這時一聽霍爾斯脫夫說話的聲音,知道就是昨夜在土屋外麵叫門的,隨口答道:“我便是昨夜住在土屋裏的堂兒,姓趙名玉堂。”
霍爾斯脫夫笑著晃了晃腦袋道:“你幹什麼獨自一個人,住在那土屋裏?”趙玉堂道:“我生性歡喜一個人獨住,不幹什麼。”霍爾斯脫夫笑道:“你來哈爾濱多少時了?”趙玉堂道:“共來了一十五個月。”霍爾斯脫夫道:“這十五個月當中,共做了多少件竊案?”趙玉堂道:“已記不清數目,大約也有二十來件。”
霍爾斯脫夫點了點頭道:“和你同黨的,共有多少人?”趙玉堂道:“我從來沒有同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霍爾斯脫夫道:“被竊之家,多是窗不開、門不破、牆壁不動,你怎生進得人家去的?”趙玉堂道:“多是從房上,揭開屋瓦進去的。偷竊到了手,仍將屋瓦蓋好,所以沒有痕跡。”霍爾斯脫夫道:“你昨夜從哪裏逃出那土屋的?”趙玉堂道:“從你頭頂上逃出來的。”
霍爾斯脫夫現出很驚訝的神氣,回頭對那署長說了一會,複問道:“你練了這麼一身本領,怎的不務正業,要做這種擾亂治安,繞犯法律的事?”趙玉堂道:“除了行竊,沒事用得著我的本領。我家裏毫無產業,我不行竊,我母親便沒飯吃、沒衣穿。”霍爾斯脫夫道:“你可知道你犯了罪,到了這裏,得受處分麼?”趙玉堂道:“知道!我情願受處分,隻求從速送我母親回去。”
霍爾斯脫夫道:“這不必要你要求。你既然來了,自然送你母親回家去。但是你在這裏受處分,你母親回家,又有誰給飯他吃,給衣他穿呢?”趙玉堂見霍爾斯脫夫問出這話,不由得兩眼流下淚來,口裏沒話回答。霍爾斯脫夫接著問道:“若有人給飯你母親吃,給衣你母親穿,並給錢你使用,你還想做賊麼?”趙玉堂道:“世間哪有這麼好的事?果能是這麼,我豈但不再做賊,並願拚著性命,替那供給我母親衣食的人做事。”
霍爾斯脫夫又回頭對著署長說了幾句,那署長也說了幾句,霍爾斯脫夫笑著問道:“你這話是誠意麼?無論到什麼時候,不會更改麼?”趙玉堂道:“果能是這麼,便斷了我這顆頭,我這話也不會更改。”霍爾斯脫夫笑嘻嘻的走過來,伸手給趙玉堂握。趙玉堂不曾和西洋人接近過,不知道是做什麼?呆呆的望著。霍爾斯脫夫做了手勢,趙玉堂才明白,也伸手和霍爾斯脫夫握了一握。霍爾斯脫夫牽了趙玉堂的手,走進署長跟前,教向署長行了禮道:“署長和我,都歡喜你的本領,覺得拿你這般本領去做賊,太可惜了!你真有悔過的心,署長自有用你的地方,你且說你的母親每日的衣食住三種費用,並你自己的每月費用,共需多少?”
趙玉堂聽到這裏,心裏忽然發生了一種知己的感念,他從來不曾向人屈過膝的,這時不知不覺的,雙腳自然會向那署長跪下來,兩眼淚如泉湧的說道:“蒙恩不加處分,反供給我母子的衣食費用;我便是個禽獸,也應知道感激,竭死力以圖報答。我隻求我母親不受凍餒,我還敢要什麼使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