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王子斌發奮拜師 譚嗣同從容就義(3 / 3)

他讀到荊軻傳,又廢書歎道:“可惜荊軻隻知道養氣,而不知養技。荊軻的氣,可以吞秦政,而技不能勝秦政,以致斷足於秦廷,而秦政得以統一天下。至於秦人武陽,則氣與技皆不足道,反拖累了荊卿。若當時荊卿能精劍術,何至等到圖窮匕首,方才動手?更何至相去咫尺,動手而不能傷損秦政毫發呢?秦政並不是一個如何會武藝的人物,可見得荊卿不過是一個有氣魄的男子,武藝比聶政差的太遠。

“聶政刺韓隗,和荊卿刺秦政一樣,但是秦政的左右侍衛,都是手無寸鐵,沒有抵抗力的人;荊卿又已到了秦政跟前,秦政一些兒不曾防備。不像韓隗的巍然高坐,堂下許多武士,都拿著兵器護衛;韓隗更身披重甲,這時若要荊軻去刺,說不定還跑不到韓隗跟前,就要被堂下的執戟武士殺翻了。能夠和聶政一樣,如入無人之境的,把韓隗刺死了,還殺死許多衛士,才從容自殺嗎?”

譚嗣同少時,便是這般心胸,這般見解;到壯年就醉心劍術,凡是會武藝的人,他也是誠心結納。王五本有關東大俠的聲名,譚嗣同和他更是氣味相投。譚嗣同就義的前幾天,王五多認識宮中的人,早得了消息;知道西太後的舉動,連忙送信給譚嗣同,要譚嗣同快走,並願意親自護送譚嗣同,到一處極安全的地方。譚嗣同從容笑道:“這消息不待你這時來說,我早已知道得比你更詳確。安全的地方,我也不隻一處,但是我要圖安全,早就不是這麼幹了。我原已準備一死,像這般的國政,不多死幾個人,也沒有改進的希望。臨難苟免,豈是我輩應該做的嗎?”

王五不待譚嗣同再說下去,即跳起來,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呀!我愧不讓書,不知聖賢之道。得你這麼一說,我很悔不該拿著婦人之仁來愛你,幾乎被我誤了一個獨有千古的豪傑。”過不了幾日,譚嗣同被阿龍賨刀腰斬了。

王五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不願意在北京聽一般人談論譚嗣同的事,獨自帶了盤川行李到天津,住在曲店街一家客棧裏。這時正是戊戌年十一月初間,一連下了幾天大雪,王五住在客棧裏,也沒出門。

這日早起,天色晴朗了,王五正在簷下洗臉,隻見街上的人,來來去去的,打客棧大門口經過,仿佛爭著瞧什麼熱鬧似的。王五匆忙洗了臉,也走到大門口,向兩邊望了一望,見左邊轉拐的地方,圍著一大堆的人,在那裏觀看什麼?王五橫豎是到天津閑逛的人,也就跟著行人,向那邊轉拐的地方走去。走到跟前一看,並沒有什麼新鮮東西;就隻淮慶會館的大門前麵,一顛一倒的,臥著兩個滾街的大石滾子,每個約莫有八九百斤輕重。許多看的人,都望著兩個石滾,搖頭吐舌。

王五莫名其妙,望望石滾,又望望旁邊的人,實在看不出這兩個石滾,有什麼出色驚人的所在,能哄動這麼多人來看。且看了都不約而同的搖頭吐舌。再看淮慶會館的大門上,懸著一塊淮慶棧的牌子;會館大門裏麵,一片很大的石坪,石坪裏也立著好幾個人。看那些人的神氣,也像是閑著無事,在那裏看熱鬧的。

王五是個很精細的人,有些負氣不肯向人打聽;既見許多人都注意這兩個石滾,便在石滾的前後左右,仔細察看。這時街上的雪,雖已被來往的行人,蹂躪得和粥醬一般,然還仿佛看得出兩條痕跡來。什麼痕跡呢?就是這個石滾,在雪泥中滾壓的痕跡。看那痕跡的來路,是從淮慶會館的大門口滾來的,兩個都滾了一丈多遠。王五即走近大門,看門限底下,一邊壓了一個圓印,深有三四分,大小和石滾的相當,不差什麼。圓印靠外麵的一方,比裏麵的印深兩分;並一個壓了一條直坑,也有三四分深淺,像是石滾倒下來壓的。

王五看了這些痕跡,心裏已明白是有大力量的人,顯本領將石滾踢開到這麼遠的。但是心裏也就納罕得很。暗想我踢動三百斤的砂袋,已是了不得的氣力了。然而砂袋是懸空的,是遊蕩的,踢動起來,比這著實的自然容易。若將三百斤砂袋,擱在地下,我也不見得踢動。這兩個石滾,有這麼粗壯,每個至少也有八百斤,一腳踢倒,也不容易,何況踢開到這麼遠呢!並且看這兩個石滾,一顛一倒;倒在地下的,本是一個圓東西,要他滾還不算出奇;就是這豎起來的,踢得他一路觔鬥,翻倒那麼遠,這一腳沒有千多斤實力,那能踢得如此爽利?王五想到這裏,忽然轉了個念頭,以為絕不是用腳踢的。

不知王五何以想到不是用腳踢的,是何種理由?畢竟猜想的是否不錯,且俟第五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