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牽被的四個徒弟,卻握得堅牢了,四人都下死勁的拉住。王五撲到裏麵,雖不似前回跌得疼痛,隻是被窩憑空扯起,軟不受力,哪裏掙紮得起來呢?右邊的手腳用力,身體就往右側倒;左邊的手腳用力,身體就往左邊側倒。一連翻滾了幾下,隻氣得圓睜二目,望著前麵兩個徒弟喝道:“再不放手,隻管拚命拉著幹什麼呢?”兩個徒弟這才把手鬆了。
王五從被窩裏翻到地上,也不抬頭,就這麼跪下,朝著姓董的叩頭道:“我王子斌瞎了眼,不識英雄!直待師傅如此苦口婆心的教導,方才醒悟,真可謂之下愚不移了。千萬求師傅念王子斌下愚,沒有知識,收作一個徒弟,到死都感激師傅的恩典。”
姓董的滿臉堆笑的將王五拉了起來說道:“你這時可曾知道你的功夫還不夠麼?”
王五道:“豈但功夫不夠,還夠不上說到功夫兩個字呢?不是師傅這般指教,我王子斌做夢也夢不到世間竟有師傅這般功夫咧。”
姓董的哈哈笑道:“你固然夠不上說到功夫兩字,難道我就夠得上說這兩個字嗎?功夫沒有止境,強中更有強中手!功夫的高下,原沒什麼要緊。即如你於今開設這會友鏢局,專做這保鏢的生意;有了你這般的功夫,也就夠混的了。在關內外橫行了這麼多年,何曾出過什麼意外岔事?你的功夫,便再好十倍,也不過如此。但是江湖上都稱你做個雙鉤王五,你的雙鉤,就應該好到絕頂,名實方能相稱;不至使天下英雄,笑你純盜虛聲。你現在既虛心拜我為師,我就收你這個徒弟也使得。不過我有一句話,你須得聽從!”
王五喜道:“師傅請說,不論什麼話,我無不聽從便了。”
姓董的道:“你於今尚在當徒弟的時候,當然不能收人家做徒弟;你的徒弟,從今日起,都得遣散。”
王五連連答道:“容易容易,立刻教他們都回去。”
姓董的道:“還有一層,你既想練功夫,便不能和前此一般的專講應酬,把練功夫的心分了。目下在你家的食客,一個也不能留在你家裏;請他們各去自尋生路,免得誤人誤己,兩方都不討好。你依得我的話,我便收你做徒弟。”
王五聽了這話,望著外麵看的人,不好回答。食客中略知自愛的,都悄悄的走了。隻剩下幾個臉皮堅厚的人,王五認識這幾個,正是姓董的害病的時候,在管事的人跟前進讒,出主意要把姓董的驅逐的人,到這時還貪戀著不去。王五也就看出他們的身份來,隻好教管事的,明說要他們滾蛋。
王五的徒弟和食客,都遣散了之後,姓董的才對王五說道:“你知道我這番舉動的意思麼?何嚐是為的怕分了你心呢?你要知道,我們練武的人,最怕的就是聲名太大。常言道:“樹高招風,名高多謗。”
從來會武藝,享大名的,沒一個不死在武藝上。你的武藝,隻得如此,而聲名大得無以複加,不是極危險的事嗎?我所以當著一幹人,有意是那麼挫辱你,就是使大家傳播出去,好說你沒有實在功夫;二則也使你好虛心苦練。
“我於今傳你一路單刀;十八般武藝當中,就隻單刀最難又最好。單刀也稱大刀,你此後改稱大刀王五,也覺得大方些。雙鉤這種兵器,是沒有真實本領的人,用他討巧的。你看從來那一個有大能為的人,肯用這類小家子兵器?你學過我的單刀,大約不會有遇著對手的時候。萬一遇著了對手,你不妨跳出圈子,問他的姓名,再把你自己的姓名報出來;他若再不打招呼,你就明說是山西老董的徒弟,我可保你無事。”
王五欣然跟山西老董,學會了一路單刀,從此就叫大刀王五,不叫雙鉤王五了。山西老董去後,王五雖仍是開著會友鏢局,做保鏢的生意;隻是鏢局裏不似從前那般延攬食客了。所常和王五來往的,就隻有李存義、李富東一般有實在本領而又是俠心義膽的人。
那時譚嗣同在北京,抱著一個改良中國政治的雄心;年少氣壯,很有不可一世之氣概。生性極好武藝,十幾歲的時候,就常恨自己是個文弱書生,不能馳馬擊劍。每讀項羽本紀,即廢書歎道:“於今的人,動輒借口劍一人敵不足學的話,以自文其柔弱不武之短;殊不知要有扛鼎之勇蓋世之氣的項羽,方夠得上說這一人敵不足學的話。於今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豈足夠得上說學萬人敵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