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關於華夏這個詞,忽必烈並不陌生。在唐初名儒孔穎達的一份奏疏裏,曾經詳盡地解釋了華夏一詞的由來。但是,眼下各地紛紛流傳的新華夏概念,顯然已經超越了孔穎達的見解。

論服章之華美,建築之壯麗,忽必烈自認為大元帝國絕不輸於這片土地上曾經的任何朝代。大都城可以見證帝國在這方麵的輝煌,比宋唐兩代那些曲轉幽深,青瓦白壁,小家子氣十足的漢家庭院,紅牆黃瓦的大都城要宏偉得多。光從修建這樣一所大城所耗費的時間、人工和磚石材料來衡量,把唐都長安和宋都汴梁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大都的一個角。而大元帝國官吏的服飾複雜程度也遠邁漢唐,一件四品侍郎朝服上用的珍珠、瑪瑙、翡翠隨便挑出來,都夠換五件大宋宰相的官袍。更甭說皇帝、丞相、那顏等王公貴胄的袍服。如果這些還不能滿足一個華字,在禮儀方麵,大元朝也遠遠走在了各朝的前列。有宋一朝,大臣動不動就跟皇帝甩袖子,瞪眼睛。在唐朝,魏征敢嚇得太宗皇帝捂死獵鷹。這難道能說是禮儀麼?在大元,哪個臣子敢這麼囂張,早被侍衛們叉出去喂了狗。眼下大元的尊卑之分,上下之防,等級之辯,遠遠超過了殘宋。文天祥敢把宋帝架空,把滿朝文武都搬到自己的大都督府內公幹,換在大元朝,那個權臣敢如此失禮?論規章製度,朝廷給漢人專用的各種規則都出自理學名家們之手,比出自趙普這個二半調子讀書人給為大宋建立的製度,嚴謹一百倍,也更符合“儒學”精義!

如是種種,每一項衡量去,民分貴賤、族分蒙漢、秩序井然的大元顯然比殘宋更堪稱華夏,而尊卑不分,長幼不論的殘宋此時卻更像傳說中的“蠻夷”。

但是,那些起義的亂匪們卻不懂這個道理,他們紛紜說:華夏之人,人人生而平等。不分民族,不論官職,每個人頭頂上都是同一片藍天。不願意受他人奴役,願意與他人平等相待的,才是華夏之民。那些喜歡森嚴的等級,喜歡生下來就當老爺或者生下來就給人當奴才的,盡管離開這片土地,到漠北去繼續他們的秩序……”

這些流言讓忽必烈很惱火,但他卻找不出什麼人才來應付。大賢董文柄已經作古多年,唯一在筆杆子上能與陳龍複一較短長的葉李年初又被他幾句話活活嚇死了。如今他帳下的漢臣留夢炎、趙夢頫等人除了吟詩作畫外,別無所長。那個新崛起的黎貴達倒是有些才幹,但眼下敵我雙方決戰之機,忽必烈可不敢用其他事情讓黎貴達分了心。

戎馬一生,忽必烈汗親自參加的戰鬥不下百次。攻堅戰、追逃戰、迂回戰、反擊戰,什麼樣的勝利他都品嚐過。被人正麵突破、被人側翼包抄、被人切斷糧道,被人憑城據守耗盡士氣,各種各樣的敗仗他也經曆不少。到了後來,勝利也好,失敗也罷,都很難讓他心裏湧起太大的波瀾。

然而,眼前這一仗卻不在他以往的經驗之內,耗盡了他的耐心。可以說,一個半月來,三十萬大軍打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糊塗仗。屢戰屢勝,收獲卻等於無。

一個半月前,借著遼東大捷的氣勢,忽必烈率領大軍攻入山東東路。克萊州、取登州,下寧海,勢如破竹。守軍如事先預料一樣,沿途不斷騷擾,在州府大城也做出了殊死頑抗,但雙方實力上的懸殊差別讓他們無法阻擋大軍的腳步。幾乎每個州的抵抗都沒超過十天,最激烈的戰鬥多發生在行軍途中,當大元兵馬攻到府城下,將數百門大炮一字排開後,戰鬥的結果立刻沒了懸念。隻有最東端的寧海州在杜滸艦隊的支援下堅守了半個月,最後也不得不棄城而去。

當大軍站在海邊上準備歡呼勝利時,有細心者突然發現一個彈丸之地被落在了身後邊。而這個彈丸之地又恰恰卡在山東東路的腰眼上。如果不把它拿下來的話,萊州、登州、寧海,甚至濰州和密州,時刻都有被再次顛覆的可能。

“陳賊吊眼應該就躲在膠縣附近!”月赤徹兒指著地圖上那個被人忽視的角落,推斷出了一個眾所周知的答案。忽必烈點頭稱是,旋即派人追問負責掃蕩沿途殘寇的漢將何煒為什麼這麼多天沒把彈丸大小的膠縣蕩平了。親兵擎著他的手諭飛馬而去,第二天,卻帶回了何煒中炮身亡的噩耗。

忽必烈聞訊大怒,立刻下令分頭掃蕩各州的兵馬到膠縣附近集結,發誓要用馬糞填平這個彈丸之地。數十萬兵馬殺到郊縣城牆下,卻發現陳吊眼早已棄了城,躲到了海邊的一群新建的堡壘之中去了。

敵手古怪的舉止讓忽必烈心裏起了疑,在等待大軍集結的時間裏,通過俘虜之口,他發現自己上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當。陳吊眼部並非不堪一擊,一個多月來,他們根本沒有跟元軍正式交過手。先前在各州、縣打著陳吊眼旗號守城的,全是他沿途招募來的流寇和俘虜來的新附軍。而真正的破虜軍主力,一直偃旗息鼓躲在嶗山腳下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