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深深地刺傷了郭守敬的自尊。作為大元朝最博學的人,他精通天文、地理、數術、百工,訂授時曆,建大都城,可以說才華蓋世。但在忽必烈父子眼裏,他的確就是個算命騙人的神棍,所謂天文學,與怪力亂神之說沒任何差別。
郭守敬想自辯,千言萬語無從說起。隻感到腿腳發軟,頭皮發木,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謝枋得伸手抄起了郭守敬,交給幾個從角落裏跑過來的蒙麵客,轉身衝下了觀象台。
“冒這麼大風險,就為了掠一個神棍?”有黑衣人邊跑邊嘟囔。大夥策劃這次行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出重金買通了給觀星台送霄夜的廚子,在官吏和士兵們的飲食中做了手腳,才得以成功。
“別羅嗦,把咱們準備的東西放到郭大人常去的地方!他這個人是大都督點名要保護的!”謝方得拉上麵巾,狠狠瞪了屬下一眼。
挨了嗬斥的黑衣人從懷裏掏出一封信,跑了進去。其他幾個黑衣客七手八腳幫著謝枋得把被迷暈的郭守敬抬上馬車,揮動馬鞭,向漆黑的夜幕中疾馳。
片刻後,馬車徹底融入黑暗。
第二天,太子真金得到了他夢昧以求的,關於今歲糧穀大熟的天象。大元朝廷的邸報以最快速度把相關內容刊刻印刷,發往各地衙門。讓真金鬱悶的是,關於旱災的流言非但沒有被壓下,相反,百姓們又紛紛議論,說元庭借天象迷惑眾人,引發負責欽天監的大學士郭守敬掛印出走。所謂“風調雨順,糧穀大熟”根本是元庭編造的胡言。
真金大怒,命五城兵馬司立刻尋找郭守敬下落。滿街士兵把大都翻了個底朝天,非但沒找到郭守敬本人,連郭家的男女老幼都失了蹤。隻是在欽天監的正堂裏,有細心者發現了郭守敬的大印和一封給太子真金的辭職信。
元庭惱羞成怒,以“欺君罪”抄郭守敬家,全國通緝其族人。中書省各地監獄轉眼抓了一堆姓郭的,無論與郭守敬有沒血緣關係,全部發配到遼東為奴。
此時的郭守敬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朝廷的通緝犯。躺在床頭,看著窗外的星鬥位置,他計算出自己在一艘向南行駛的海船上。
海上的星象比陸地上更清晰,先前在觀象台上看著總象隔著一層霧氣般的幾個星宿,如今看起來卻像巨燭般在眼前閃爍。郭守敬揉了揉眼睛,把目光轉向天花板,頭頂上紛繁複雜的海圖立刻吸引了他的視線。那是海船的主人刻意用烙鐵燙在天花板上的海圖,從極北之地的韃靼海到極南之地的渤泥,每一個港口,每一座島嶼都標記得清清楚楚。越過渤泥,居然還有航線沿著一幹名字稀奇古怪的島嶼向南延伸,一直到某個巨大的無名陸地。
郭守敬不顧身子發軟,騰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南邊的海洋中有陸地!西偏南,過了莫骨都束居然還有國家!從天方、開羅穿過去,真的可以航海到馬可?波羅的故鄉!天哪,這是誰畫的海圖,居然和自己想象的世界完全一致。
“天覆地如卵黃,混沌之中,大地不過是一顆雞卵。”通過多年的星象觀測,郭守敬曾經得出這樣的結論。但通過前來大元朝的各國使節,西方傳教士交流,他隻能驗證在中土之外遙遠的西方,還有一大堆名字古怪、習俗各異的國家。卻無法驗證自己關於大地渾圓的假說,更不知道如果南方沒有陸地而全部是海洋的話,大地為什麼沒失去均衡。
海圖上無名大陸的存在,驗證了他的想象。既然南北的陸地均衡了,那麼中土和西方之外,肯定還有另一塊大陸,否則球形大地一樣會偏轉。新發現帶來的激動衝撞著他的神經,讓他暫時忘記被人劫持的恐懼,目光緊緊盯著每一條航線,每一片土地,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這,這個位置應該是大地中線,每天日照時間最長,四季如夏。這,這裏冬天漫長,大部分地區為冰雪覆蓋…..,天哪,我是對的,我是對的。南方既然有大陸,東西方之間的海洋上,肯定還有另一片土地!”
“南邊那片陸地上隻有野人,沒法做生意。至於東西方之間的土地,目前沒聽說,咱們的商船目前隻能到天方,再往西沒人去過!”一個聲音在郭守敬背後說道。
郭守敬回頭,發現說話的人是個陌生的老者。身子骨極其壯,雖然胡子都已經花白,但緊握尺、規的手指看上去還是給人一種力量感。
“老夫方馗,奉丞相命請郭先生南下!”花白胡子老人笑著對郭守敬說道:“這幾天逆風行船,快不起來,郭先生如果有興趣,不妨多看看海上的夜空!”
郭守敬猛然想起了自己被劫持的身份,怒火騰地一下衝上了腦門。帶著三分恐懼,七分憤怒,冷笑著回答:“郭某不過一三品小吏而已,文不能運籌帷幄,武不能殺敵疆場。你們那位丞相大人此番恐怕是失了策。忽必烈陛下絕不會因郭某而撤兵,郭某也不會受人要挾,亂解天象!”
“天象啊,郭大人已經不止亂解過一次了吧!”方馗嘲弄地說道,“不過大人放心,咱大都督府沒人相信那玩意兒。即便老天說咱該被蒙古人砍腦袋,咱就真伸著脖子等人砍麼?我家丞相隻是說,以郭大人之才,在北方給人當神棍太可惜。不如到南方來踏踏實實做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