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犯紫薇,三年大旱!”開春以來,不知源自哪裏的流言開始在大都附近傳播。弄得人肚子空空的,仿佛吃多少東西都添不滿。城中的米價也跟著一漲再漲,眼見著官員們新增的俸祿就又支撐不起正常以來送往的開銷了。

太子真金對此很著急,前段時間忽必烈傾力為他鋪路,他不能再次辜負老爹的信任。因此,早朝時他給欽天監官員下了死命令,要他們在三天之內無論如何也得找出一個預示著吉兆的星象來,把民間關於旱災的流言壓下去。

“嗤!以為這漫天星鬥是誰家的燈籠麼,想怎麼擺放就怎麼擺放!”負責觀測天象的大學士郭守敬心裏暗罵。自從上次昧心替盧世榮發布了那個預示著遷徙百姓的天象,他負責的欽天監就成了百官心裏的戲台子,三天兩頭就有人找上門來疏通關節,讓他從天象上為某項政令找借口。

但是,郭守敬不敢當麵反對真金的命令。盧世榮為忽必烈父子斂了數千萬白銀,結果人家父子撈了好處,把他當替罪羊推出去斬了。到頭來這個能臣變成了大元朝第一貪官、奸臣,連個善終都沒落下。與盧世榮同樣,郭守敬去年強拆百姓的房產時也撈了大把銀子,雖然忽必烈說過不追究,撈銀子的時候太子真金也拿了大頭。但當時的話畢竟沒寫在白紙上,太子真金來個死不認帳,誰也拿這對父子沒辦法。

想著這些鬱悶的事情,郭守敬的更沒工作的勁頭。乍暖還寒時候,夜風冷得刺骨,銅鑄的天儀上麵掛了一層霜。操作一會兒,人手指頭就凍得僵直,怎麼暖都暖不過來。

半輪殘月漸漸隱去,天上的星鬥慢慢明亮。幾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彗尾,慢慢從東南方的天空中掠過。

“來了!”連續苦候了兩夜的郭守敬大喜,立刻跑上星台親手擺動天儀,邊動,邊對士兵的從吏命令:“趕快,趕快記錄,歲衝天市,倉廩富足!”。

幾個欽天監官吏迫不及待地記錄下郭守敬的話。天市垣是三垣中的下垣,位居紫微垣之下的東南方向,其中星宿多以貨物、星具來命名。天市垣星象出現變化,在占星家眼中即意味著地上的市集物價變化。雖然欽天監的官員們有無數實測經驗可以證明,天市垣的變化與人間物價毫無瓜葛,但太子要求他們撒謊,他們不得不撒。

“給太子上本,就說客犯紫微,本來意味著天下大旱。但明君在朝,賢臣襄助,天象逆轉。今年會風調雨順,糧穀大熟!”郭守敬顫抖著聲音說道。這番話,他自己是一個字都不信。常年研究星象的他認為,天空是一團混沌,將大地包裹於其間。所謂星、鬥,不過是混沌中間的浮動塵埃,除了可作為標記觀測節氣和時間變化外,與地麵上的災禍、國運根本搭不上關係。如果有一顆彗星出現,就意味著天下發生變化,欽天監每年觀測到的彗星有數百個,難道老天還打擺子不成?

今晚這幾顆彗星的飛行軌跡很清晰,其中一顆的彗尾還帶著淡淡的藍色。“那顆塵埃的構造肯定與其他不同”,郭守敬不無遺憾地想。這幾年已經有南方製造的望遠鏡在豪門手中流傳,如果能用它們代替肉眼觀測天象,肯定能看到完全不同的星空。但望遠鏡價格高昂,領兵都元帥手中才能擁有,對於欽天監和太史院這些在元庭可有可無的部門而言,根本沒資格和財力購買如此貴重物品。

“郭大人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麼?”仿佛知道郭守敬的心思,一個陌生人在旁邊低聲問道。

“當然,觀星空才知人之渺小,浩瀚宇宙變化無窮,某傾半生精力於此,都沒看清楚天空一隅!”郭守敬信口回答,答完了,才意識到這個聲音很陌生,不像是出自欽天監的同僚之口。

猛然回過頭,他看見一個黑衣蒙麵客倒背著手走在自己身畔。至於天象台上的幾個官吏,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打暈,扔到旮旯裏去了。

“你是誰?”郭守敬大聲問。想起民間流傳的關於北元官吏人頭的賞格,冷汗一下子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從他這個大學士,欽天監監正、太史令算起,今晚當值的官吏加在一塊有七、八個,雖然大夥在朝廷上沒有實權,但職位級別都遠過於一縣之令。七、八個腦袋被人割了去,換數百金幣不成問題。

可他又不敢大聲呼救,來人既然能不知不覺間衝上觀星台,打暈自己的屬吏,台下的士兵肯定早已被他擺平。觀星台遠離皇城,深更半夜,自己在此喊破喉嚨亦不會再有救兵趕到。

“郭大人莫害怕,謝某到此絕無惡意!”來人笑了笑,拉下臉上的黑巾。

是謝枋得,郭守敬記得自己在盧世榮的家宴上與此人有一麵之交。盧世榮被下獄後,全家都受到牽連。昔日趕上門巴解盧家的官吏紛紛避嫌,無一援手。偌大家族被連根拔起,妻子都死於非命。全家上下唯一逃離生天的隻有盧世榮的長孫盧貴生,據說就是被眼前這個人花了一萬銀幣打通關節買了出去。

“你,你來幹,幹什麼?不,不知道,這,這裏是官家重,重地麼?”郭守敬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哆嗦,想要作出些鎮定姿態,手腳卻不爭氣地直打顫。

“難道郭大人甘心做一輩子巫婆神漢,替人算命祈福?”謝枋得沒回答郭守敬的話,緊盯著對方的眼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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