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楊太後又哽咽了起來。仿佛明天文天祥一入城,就會將趙昺從皇位趕下,另立新君一般。
“可現在皇上不是好好的麼,文大人也沒指責過皇上失德,也沒帶兵馬前來!”實在與楊太後糾纏不清楚,許夫人直截了當地點醒,“隻要萬歲明日不被那些奸佞所迷惑,或者雖然一時被人所迷惑,最後卻能翻然悔悟,我想,有《約法》在,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他!”
“約法?”垂泣不止的楊太後茫然問道。從許夫人的回答中,她理解出一個意思,就是事情的結果取決於皇上會不會堅持錯誤到底。文天祥和許夫人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雖然二人手裏握有重兵。與此刻和曆史上任何一朝不同的是,皇帝和權臣之間還有一部約法,約束並保護著雙方的權利。
“是啊,《約法》規定是否還政皇上的問題留在驅逐韃虜後再召開大會商議,《約法》還規定在驅逐韃虜之前,關於皇帝大宋的國君,任何人不得言廢立之事。同樣樣,《約法》也規定了丞相職位去留由大會決定,而不是眾臣彈劾,萬歲認可。這些,難道太後都不記得了麼?”許夫人一語雙關地問。
她依稀明白了楊太後在擔憂著什麼,前一段時間陳宜中和趙昺的動作太明,而有過一次皇帝落水經驗的楊太後則很自然地把文天祥和當日船上手握重兵的廣南群豪聯係到一起。當年端宗稍微流露出對群豪的不滿情緒,就被人設陷阱害死。如今文天祥手中的權力比當年廣南群豪還大,還集中,趙昺卻自不量力地想奪回皇權,豈不是明擺著去找死麼?
因此,楊太後擔心,文天祥不來泉州則已,一來,雙方矛盾挑明,趙昺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所有人都想著權謀,想著實力的對比,但但忘記了那部耗費了無數人心血的《臨時約法》,如果從開始指定出來那一刻大家就不準備承認它,那當年大夥何必製訂這樣一部約法?想到這,許夫人苦笑著搖頭。
楊太後痛苦的眼神中漸漸顯出幾分明亮。作為一個不喜歡政治爭鬥的女人,她從來沒關心過《臨時約法》的具體內容。但經過許夫人的點醒,她依稀記起了一些條款的存在。那部《臨時約法》的作用不僅僅是限製了皇權,同時,它還限製了相權。現在看來,它的作用不僅僅是限製,而且還包含了保護。
無怪乎,忠心耿耿的陸秀夫一再勸告皇帝尊重約法。對於手無一兵一卒的皇家而言,《臨時約法》的條款所提供的保護,絕對比任何權臣的承諾更有效。
“妹子,姐姐失禮了!”慢慢恢複理智的楊太後抹著淚說道,實在不放心,她緊接著又敲磚釘角般追問了一句:“依妹妹之言,文大人肯定不會違背《約法》了?”
如果立法者帶頭違背約法該怎麼辦?這是個存在了近千年的話題。作為一個文弱女子,楊太後不知道答案。
“太後別忘了,製訂約法時,非但隻有文大人,陸大人、鄧大人,還有我,陳文龍的女兒陳碧娘,都手按著約法發過誓!”許夫人笑了笑,斬釘截鐵地回答。
她理解楊太後為什麼有此一問,數年來,興宋軍一直追隨著破虜軍的腳步,許夫人的名字,也經常被某些人有意無意間與文天祥提在一起。但是,許夫人自己卻清晰地知道,無論心裏對文天祥怎麼佩服、怎樣崇拜,她都是陳碧娘,陳文龍的女兒,漢佘百姓的保護者,不管世人目光特立獨行的陳碧娘。
千裏之外,新宜渡口。
“我是蒙古人達春的女兒,在你眼裏,可能是一個不知禮儀廉恥的蠻夷之女。但蠻夷之女也有自己的做人原則,我不會與自己的殺父仇人同床共枕!”蒙古女子塔娜在登船前,回頭說道。
眼中的那個男子依然英姿薄發,但這份英姿是別人的,今生將與自己無關。
“我知道!”林琦蒼白著臉站立於碼頭上。這是大戰之前最後一批走私貨船,啟航後,船隊即將順贛江而下,直入鄱陽湖。在那裏換上適於過江的大船,載著貨物和客人一直向北。船上的人他留不住,也無緣去留。這一切在他將櫻槍刺出的一刹那,已經全部注定。
船老大不理解人的心意,大聲吆喝著解開了纜繩。小船逐一脫離棧橋,滑入江麵。幾點白帆慢慢升起來,慢慢順流飄遠。
“唉!”西門彪看看漸遠漸小的帆影,再看看呆立於岸邊的林琦,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突然,他靈機一動,雙腳輕磕馬腹,一人一騎順著江流追了下去。
“塔娜妹子,如果哪天蒙古人和漢人不打仗了。你們我和林琦兄弟,可以去草原上看你麼?我們帶著三百頭羊、三百匹馬,還有三十車鹽!”
三十車鹽、三百頭羊、三百匹馬,那是成吉思汗沒統一草原前,斡難河畔最高的求婚之禮。
甲板上,黯然神傷的人猛地抬頭,看見了西門彪善意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