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鄧光薦的話夾雜著天空中的霹靂,一聲聲敲打在趙昺的心窩上。在此之前,趙昺盼星星盼月亮般盼鄧光薦早日趕回來,能在關鍵時刻給自己撐腰並出謀劃策。萬萬沒想到鄧光薦自從進入皇宮就沒給自己半分支持,所有的話加起來隻有兩個字,“反對”,堅決地“反對”。

趙昺有些猶豫了,沮喪地揮了揮手,命令侍衛們退出去。他雖然頭腦發熱,卻還沒熱到分辯不出來鄧光薦話裏的關切之意的地步,耷拉著腦袋在屋子內踱了幾圈,低聲問道:“事情已經這個樣子了,師傅說,朕,朕該怎麼辦!”

鄧光薦看看趙昺蔫巴巴的樣子,心裏泛起一股柔情,走到他身邊,幫他整了整衣領,然後俯下身體,低聲安慰道:“趁現在一切還可以挽回,陛下給大都督府寫一封信,然後下詔罪己吧,承認自己受了霄小之徒蠱惑,也承認自己年幼無知。發誓不會再做違背約法的事情,也發誓在完全驅逐韃虜之前,永不再提“親政”二字。文丞相當年能在危急關頭派船救你,而不是選擇另立新君,就說明他心裏放不下陛下。隻要陛下主動認錯,有文丞相、陸大人和微臣在,那些試圖另立新君的人也翻不起風浪。忽必烈已經消滅了乃顏,北元不日就將以傾國之力南下,大宋經不起這麼折騰了,陛下大了,也應該替國家多想想了!”。

“不可!”沒等趙昺回答,小太監樂清揚搶先說道。

鄧光薦抬起頭,警覺地上下打量樂清揚。從進宮之後的感覺來看,趙昺身邊這個小太監絕對非一般人物。趙昺在歧途上走到今日,至少有一半“功勞”要算在這個小太監頭上。

想到這,鄧光薦厲聲質問道:“這位公公好大膽子,居然事事能替皇上做主。難道內宮之中,已經沒有法度了麼?”

樂清揚被鄧光薦逼得額頭冒汗,憑剛才從侍衛手中借來的腰刀,他完全可以將鄧光薦直接刺死。但對方身上那凜然正氣壓得他舉不起手來,一顆心突突狂跳著,好像自己身上所有見不得光的秘密都被鄧光薦一眼看穿了。

“朕隻怕,隻怕文丞相不肯原諒,會和其他人一起,逼朕退位!”趙昺輕輕拉了拉鄧光薦衣角,求救搬嘟囔道。

“如果大宋此刻內亂,讓蒙古人尋了機會,陛下丟得豈止是一個皇位?恐怕整個漢家江山,還有性命都得丟掉?”陳宜中再度俯身下來,扳著趙昺的肩膀勸道,“陛下若能懸崖勒馬。臣,臣立刻就出宮聯絡陸大人和張大人,然後去途中攔住文大人,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陛下周全!”

“朕,朕聽人說,伯顏,伯顏已經派人來聯絡,準備和宋元議和。陳,陳丞相還曾向朕保證,他,他能帶領兵馬擋住元軍南下!”趙昺還有些不甘心,把對自己有利的條件都擺了出來。

他知道鄧光薦心裏對自己好,所以想把這些條件擺明了,讓鄧光薦替自己找一條除了下詔罪己之外,更好的退路。或者以進為退,利用陳宜中這把刀,擋住文天祥這把劍,給皇家爭取多一些權力。

這樣,他既可以保住皇位,又可以不讓這次支持自己的皇族成員寒心。將來長大了,進退之間也能從容得多。

“陛下相信伯顏的議和誠意?陛下難道不覺得,伯顏派來的這個議和使節,來得太蹊蹺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陳宜中準備製造事端時,他來告訴你元宋可以議和,讓你放心大膽去籌劃複位?”鄧光薦笑了笑,拍著趙昺肩膀問道。

他終於知道誰給了陳宜中這麼大膽子了,從始至終,這個熱衷權力的前丞相就墜入了伯顏的圈套。或者說,陳宜中一直不甘心在權力爭奪中失敗,而伯顏的議和使節,給了他風險最小的投機可能。

趙昺被問得滿臉通紅,從鄧光薦的笑容裏,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極其愚蠢的錯誤,搖搖頭,訕訕道:“師傅曾經講過,議和這種事情,隻有雙方彼此忌憚的情況下才可能達成。眼下元強宋弱……”

“對了,況且伯顏隻是一國之相,怎可能替忽必烈做主戰和之事!”鄧光薦欣賞地點點頭,說道。“陳大人也不可能領兵打敗韃子,第一,破虜軍不會聽他的號令。第二,他也無此才能。當年他手裏嫡係兵馬不下二十萬,尚被達春、索都打得揚帆出海。如今,他無一兵一將,憑什麼與伯顏對陣!”。

“可,可……”趙昺喃喃地嘟囔著,他突然想起趙朔早晨帶入皇宮的一封信,在泉州北方南安小鎮接受整訓的一支破虜軍新兵被趙朔的父親說動,幾個即將帶隊趕赴江南西路的將領答應一旦城中有事,立刻回師保衛皇宮。

如果讓鄧光薦去聯絡陸秀夫、張世傑在文天祥和大都督府麵前替自己說情的話,這個消息還要不要說與恩師知道呢?還有樂清揚的師父唐影出了十萬銀幣,自己用他買通幾個警備軍低級將領做內應的事情,要不要告訴鄧光薦呢?

他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爭取有利位置。如果這次親政行動從開始就上了陳宜中和伯顏的當,自己這個當皇帝的確夠愚蠢,將來即便再有機會親政,也不會找到太多的人支持。

這種把自己陷入套子的事情,趙昺不想幹。他裝做懊悔的樣子低下頭,心中反複考慮自己的出路何在。

“為君者,善於因勢利導……”鄧光薦當年的教導言猶在耳。趙昺抬起頭,望著自己的老師,怯怯地請求道:“朕知道錯了,理應下詔罪己,外邊雨大,師父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找陸大人、張大人聯係替朕善後事宜吧……”

“臣立刻就出宮,以免再生事端!”鄧光薦見趙昺終於答應認錯,心中非常高興,恨不得馬上出宮去,找到陸秀夫、找到張世傑,告訴他們幾個大夥當年並沒有擁立錯人。趙昺依然是個可以輔佐的有道明君。

趙昺拉著鄧光薦的衣角,像當年讀書時一樣,戀戀不舍地送恩師出門。小太監樂清揚幾次想阻止,都被趙昺喝退了。看著鄧光薦跳上馬背,帶著十幾個侍衛遠去,雨傘下,趙昺滿是懊悔的臉上,輕輕露出一絲笑容。

“外邊風雨急,師父慢行!”趙昺望著鄧光薦的身影,動情地喊道。

急速而行的駿馬被鄧光薦拉住,感動之餘,這位帝王的老師好像又想起了什麼,帶馬跑了回來,指著小太監說道:“為取信於人,臣需要此公公陪同一行!”說罷,也不管趙昺是否答應,命令一個高大侍衛直接把樂清揚拎起來,橫放在馬背上。

“師傅……”趙昺試圖把樂清揚留下,又想不出阻攔的理由,整猶豫間,馬背上的鄧光薦低下身,在趙昺耳邊說道:“有句話臣今晚一直忘了跟陛下說,陛下千萬記住,沒有實力相佐,權謀看上去越精妙,越像一個大笑話!”

說罷,鄧光薦雙腿一夾馬肚子,迎著風雨雷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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