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老謀深算,不看地圖,也能把鄒洬的布置猜個八九不離十。他求的是一戰而靖全功,而不是短時間內的勝負,所以根本不打算按常規方式行動。

格根按著伯顏的指點仔細考慮整個戰局,越看,越發現伯顏的判斷越準確。帶著對老將軍的幾分敬意,他虛心的請教道:“眼下側翼無法著力,依大帥之見,我軍最佳應對之策是什麼?”

“等!”伯顏微笑著說了一個字,閉上眼睛,享受了片刻帶有美人體香的徐徐涼風,低聲補充道,“等新附軍來了,讓他們去攻堅。等李治亭的行動有了結果,等拿著咱們金子收買民軍的使節送回消息來。本來咱們大軍進入江西,隻是為了不給破虜軍修整時間,把鄒將軍的兵馬調動了,咱們的目的就達到了。剩下的,就是靜待戰機了!”

“可李,李治亭將軍……?”格根終究還是覺得牧仁李這個名字別扭,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隻是一點火星而已,隻要落在幹柴間,無論多大,都會冒起煙來。”伯顏眨了眨眼睛,非常自信的說道:“不需要等太久,賭局已經開始了,沒人能把他停下來!”

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賭局,賭的是大宋君臣能否親密無間。大宋的學者、官吏和新崛起的貴族們,能否在誘惑麵前保持理性。

輸了,伯顏輸掉的全部賭注不過三、兩個月的時間。而大宋君臣的賭注卻是整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

“萬歲簡直是在拿大宋的國運豪賭,這麼多年來,文相何曾辜負陛下?大敵當前,萬歲卻相信別有用心之人的挑撥,自亂陣腳,難道陛下想重蹈當年崖山覆轍麼?”

皇宮內,帝師鄧光薦大聲怒斥道。

他剛從廣南東路的治所趕回來,滿身滿臉的泥漿還沒洗去,就匆匆闖進皇宮進諫。試圖勸阻幼帝趙昺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胡鬧。

雖然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對於自己這位博學多才的恩師,趙昺還是心存幾分敬畏,吩咐人打來洗臉水給鄧光薦淨麵,一邊親手捧起毛巾伺候,一邊低聲替自己的行為辯解:“不是師傅教導我說,‘人不可一日無首,國不可一日無君麼?’。朕已經長大,文相卻任何事情不與朕商量,拿朕當傀儡。朕有心親手恢複祖宗基業,自然要想辦法把權柄取回來!”

“長大?”鄧光薦從趙昺手裏扯過毛巾,胡亂抹了一把,然後重重地丟進銅盆裏。“陛下長大了,好,敢問陛下,你知道滿朝文武哪個是真心忠於你,哪個擁戴你還政隻是順口答應,哪個叫喊著誅殺奸賊隻是為了他自己取而代之?你知道伯顏近二十萬大軍進入江西,而大宋真正能與元軍野戰的人馬有幾何麼?你知道這幾年忽必烈為什麼連一個乃顏都收拾不下,沒有精力大舉南顧麼?你知道陳吊眼為什麼帶著幾千兵馬就過江找韃子拚命,根本不在乎馬革裹屍而還的原因麼?你知道新政實施前,大宋國庫有銀幾何?新政實施後,大宋歲入幾何,官員和健兒的月俸翻了幾倍麼?:

他心情過於激動,每問一句,就向前踏上一步。到了後來,直接把趙昺逼到了牆跟上,依舊不顧皇家尊嚴,用眼睛瞪著對方逼問道。

皇宮之中,從沒有人這樣跟趙昺說過話。即便是當年苗春給他找得武學教頭,手下雖狠,嘴上也是輕言慢語,從不敢高聲讓皇帝受驚。趙昺被逼得喘不過氣來,“朕,朕,朕,朕……”連連支吾了幾個朕字,一個肯定的答案都給不出。

答應跟陳宜中一起發難將文天祥逼退的文臣、武將還有皇族加在一起有幾十個,趙昺也知道這裏邊肯定有人隻是為了圖自身富貴,對皇家沒有半點兒忠心。但是,年幼的他認為欲成大事,必須模糊一些小節。待奪回了權柄後,自己必然有機會分辯群臣之中,哪個是奸臣,哪個是君子。

至於如何治理國家,諸葛亮那篇出師表裏說得好,“親賢臣而遠小人…..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一國之君隻要掌握好用人之道,自然可以使國力蒸蒸日上。卻疏忽了鄧光薦所說的“細枝末節”,同時,也幼稚地認為以大宋目前國力,換了誰都能領軍與北元一戰。

“陛下啊,你好生糊塗!”鄧光薦看到趙昺的目光像受驚的小鹿般在自己的陰影下躲閃,心中終於不忍,後退幾步,仰天長歎。

“大膽,你眼裏還有陛下麼!”被鄧光薦突然舉動嚇傻了的小太監樂清揚跳將起來,手指著鄧光薦怒斥。

趙昺並非一個愚蠢之人,先前受了陳宜中的蠱惑,又錯算自己的實力,認為陸秀夫、張世傑、鄧光薦等人理所當然地會傾力支持自己親政,所以才大力支持陳宜中的行動。眼下張世傑態度曖昧,陸秀夫人已經主動與陳宜中劃清界限,如果鄧光薦再用力攪和一下的話,趙昺極有可能翻然悔悟。陳宜中的行動失去了皇家的支持,也就達不到讓大宋內亂的目的。對於樂清揚來說,這就等於辜負太子真金的一番信任,他在大都的家人,弄不好都會受到牽連。

所以,樂清揚無論如何不能讓鄧光薦得逞,跳出來,一邊訓斥陳宜中君前失禮,一邊大聲招呼,命內宮侍衛上前護駕。

二十幾名出身皇族的侍衛應聲而至,一半圍住趙昺,另一半利劍出鞘,死死把陳宜中看在圈內。

“這就是陛下的全部家底麼?再加上一個像他這樣,狐假虎威的小太監!”鄧光薦氣得連聲冷笑,指著樂清揚等人向趙昺問道:“你可知道這泉州城內外,駐紮著多少警備軍兵馬。警備軍中,有多少人隻要許夫人一聲令下,就可以殺向她指著的任何地方。可知道流求蘇家的艦隊三日時間就可以開到泉州城邊上,閩鄉侯早就看不慣你這小孩子皇帝,一直謀劃著擁立新君,以便有資格與文丞相爭權?就你手中這幾個人,就算加上全皇宮的太監,還有陳府的家丁,夠水師戰艦轟幾炮?還是夠許夫人的馬隊踩幾遭?”。

“朕,朕是大宋皇帝,天下百姓對朕親政無不翹首以盼,朕登高一呼,整個福建的百姓都會聽朕的調遣!”趙昺明知道鄧光薦說得句句都是實話,卻不肯服軟,仰起脖子,氣哼哼地喊道。

“福建百姓會聽你的調遣?”鄧光薦又發出一聲冷笑,“陛下,你真該出宮去看看百姓心裏到底向著誰。臣當初的想法與你當初一樣,可這幾年臣在外邊看到的、聽到的卻截然相反。百姓們知道你是他們的皇上,但他們也清楚地看見了,蒙古追殺他們時,整個行朝都在海上漂著。幫他們阻擋北元兵馬,殺韃子報仇的是文大人,免他們農賦,讓他們有口飯吃,有地方賣力氣的也是文大人。讓他們被貪官欺負了,有機會彈劾對方,有可能把委屈找回來的,還是文大人。換句話說,百姓們隻在乎誰能保護他們,能讓他們吃飽飯,才不會為了幾個陰謀者口中的大義和馬隊炮艦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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