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軍“叛亂”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傳道了達春手裏。接到斥候送上的情報,這位素以沉穩著稱的平宋都元帥“騰”地一下從帥椅上跳了起來,隨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雙手用力在桌案上撐了兩下,最終未能支撐得住,又重重地跌坐回椅子。

武忠麾下的那幫新附軍不過是群廢物,若是在往常,達春和他的部將們根本不會把這些替大元朝彈壓地方的廢物放在眼裏。比起範文虎、呂師夔等將領,武忠,韓文海等地方管軍萬戶更上不了台麵,忽必烈從沒給他們的隊伍發過軍餉,也沒為他們的部屬更換過任何軍械。達春、張弘範南征時都不會帶上他們,以免這樣的部隊拖累了全軍的戰鬥力。

但現在是兩軍對陣的關鍵時刻,就如同兩個武士單挑,縱使是一片樹葉,也足以讓其中一人送命,何況是建昌軍這麼大一堆“廢物”突然改變了位置。如今,南安、永新一帶已落入破虜軍別部之手,元軍去兩湖的路已經被切斷。萬一戰事不利,大元兵馬隻能向北方撤。而武忠的一萬兵馬,此刻正如匕首一樣,刺在退兵的必經之路上。

“你從哪得來的消息,你們幾個人一同出去,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回來?”暈了好大一會,達春才緩過神來,鐵青著臉向下問道。

報信的斥候楞了一下,旋即從頭到腳被無邊的寒意籠罩。不敢看達春那刀鋒般的目光,側開眼睛,大聲回答:“回大帥,消息是破虜軍遊騎淩晨時射進大營中來的。屬下拿一份前來彙報,其他幾個弟兄四下追繳箭書去了,把圖將軍說必須阻止消息流傳!”

“你下去吧,把其他幾個斥候也叫回來。既然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追也沒用!”達春揮了揮手,示意斥候離開。刹那間,他仿佛被人當胸捅了一刀,臉色青白中透著死灰,看上去有股說不出的淒涼。

“是,大帥!”剛剛在鬼門關頭走了一遭的斥候答應一聲,倒退著向外走去。達春的嫡係幕僚、部將們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如果是斥候們自己打探到的情報,達春還可以通過殺人滅口的手段,把建昌軍“叛亂”的消息封鎖住,從而穩定住軍心。但這消息既然是被破虜軍遊騎射進營中來的,軍營中流傳的就不止是一份,達春即便是想封堵,也來不及了。

“大帥,戰吧!”上萬戶乃爾哈走上前,大聲說道。

“大帥,不能再等了!”上萬戶索力罕響應。

達春的目光掃過將領們決然的麵孔,心中百感交集。麵前這幾個,都是跟著他廝殺了十幾年的弟兄,彼此之間呼吸相通,不用太多的語言,就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

是與對麵破虜軍決一死戰的時候了,半個月來,三萬多破虜軍就像一塊巨大的岩石般,死死的壓在十四萬元軍頭上。論數量,元軍占絕對優勢。論質量,蒙古鐵騎也不比破虜軍戰士來得差。問題就是,隊伍中蒙古鐵騎太少了,隻占三分之一不到。剩下的近十萬人,除了兩萬探馬赤軍外,全是新附軍。

如果後路無憂,達春還可以憑著這些人馬與鄒洬周旋上一段時間,堅持到伯顏的大軍趕來。反正元軍兵多,馬多,移動速度快,對於如此龐大的一支隊伍,破虜軍除了充分發揮火炮優勢逐步逼迫外,沒有什麼有效戰法。但現在不行了,武忠這一反,牽一發而動全身。撫州、臨江、袁州,筠州,幾個地方都是破虜軍在鎮守,隨便有一個管軍萬戶與武忠勾結,大元兵馬就陷入了重圍當中。

到那時,即便不被破虜軍和反賊們困死,大軍也會崩潰。那些新附軍本來就是狐疑之眾,帶著他們,威懾敵人的效果比戰鬥的效果更大些。半個月來,在破虜軍的分別對待下,已經有軍心浮動的傳聞傳入達春的耳朵。如果讓他們知道後路馬上要斷了,還說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

“打吧,傳我的命令,擂鼓,升帳,把全體千戶以上的將領都召集到中軍來!”達春歎了口氣,大聲喊道。

隆隆的戰鼓聲響了起來,聽到點將鼓,一個個健壯的身影陸續跑進了中軍帳。“這都是我蒙古好漢啊,今天,本帥就要帶著他們去送死!”達春望著坐下那一張張忠勇的麵孔,悲涼地想。

以疲憊之兵帶狐疑之眾,有勝算麼?

如果有五成獲勝的把握,達春早就與鄒洬決戰了,何必等到今天?對麵的破虜軍兵鋒不銳,行動不迅捷,但防守起來卻是一塊岩石,一個鐵桶。眼下能擊敗他們的唯一辦法,就是誘騙他們出擊,誘騙他們分兵。可眼下時間卻站在了鄒洬那一邊。

蒙古軍訓練有素,很快,千戶以上級別的將領就都趕到了。探馬赤軍的大營在中軍南側,稍遠,半柱香不到的時間,元繼祖帶著麾下十幾個將領也趕到了。而士兵和將領最多的新附軍卻遲遲沒有一個人來,達春命人又擊了兩遍點將鼓,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來人!”達春心裏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大聲喊道。仿佛心有靈犀般,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人飛馬來報,新附軍炸營了。

“什麼!”所有將領都跳了起來。炸營,是行軍打仗最忌諱的事,一旦士兵炸營,往往需要主帥耗費極大精力才能恢複秩序,並且在恢複秩序後,短時間內軍隊不會有絲毫戰鬥力。

“大帥,新附軍炸營。李甄帶著親信謀反了!”一個令人憎惡的聲音在軍帳口重複。大夥低頭看去,隻見地上不知什麼時候滾過來一個渾身是土的“爬蟲”,在門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叫道。

“把焦先生扶起來!”達春眼尖,率先認出了地上報信人的身份,柔聲吩咐。

“大帥,管軍萬戶李甄帶著親信謀反,黃誌明將軍去阻止,被李甄射殺。如今,大營裏幾支互不統屬的新附軍互相打了起來,整個大營都亂成了一鍋粥了!”焦友直為人齷齪,頭腦卻很清醒,在站直身軀的同時,將新附軍那邊詳細情況簡練地概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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