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忽木直起身子,一邊從懷裏取奏章,一邊文騶騶地說道:“其實宋禮雖複雜,卻保證了臣子對陛下的忠心,並非一切都是為了虛應故事。就像理學一樣,若天下臣子皆以此持身,陛下也無今日之煩惱!昔日聖人見周室之衰微…….”

“罷了,你別跟朕掉文了。你說的這些,朕亦知曉。書生論事大概不差,問他具體措施,卻沒有一計能拿得出手。朕讓你學他們的理學,是讓你明白漢人的心思,以便替朕更好地管理他們。並不是讓你跟他們學引經據典。”忽必烈像一個寬厚長輩般,笑著製止了不忽木的解釋。眼前這個年青人一切都好,隻是學得有些迂腐了,不像一個蒙古人。

“是!”不忽木又答應了一聲,舉起了早已寫好的奏折,不經意間,露出了官服內打著補丁的夾襖。

“臣彈劾阿合馬大人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禍亂我大元江山…….”

“你彈劾阿合馬,太子知道此事麼?你怎麼穿打補丁的衣服,難得朕給你的官俸不夠麼?”忽必烈楞了一下,低聲問道。顯然對太子與此事的關係,以及不忽木為何穿打補丁的衣服這兩個問題的關心程度,遠遠超過了奏折的本身。

不忽木臉色微微紅了紅,手忙腳亂地去斂掏奏折時不小心露出的破夾襖。這一亂,官袍袖口處又露出一段磨毛了邊的襯袍來。

呼圖特木爾在一旁看得奇怪,又從不忽木褪了色的靴子和清瘦的麵孔間,感覺到此人不是在裝窮,饒有性質地聽起不忽木的陳述來。

原來這份奏折太子真金數日前已經看到過,卻一力壓了下去。不忽木在太子那裏得不到支持,隻好當麵向忽必烈啟奏。至於穿破衣服,是因為外界交鈔貶值太厲害,不忽木俸祿不夠,所以才如此潦倒。

“你說朕給你俸祿不夠買衣服錢?”忽必烈驚詫地問道。這可大大出乎他得預料,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這個職位按說不低,加上朝廷的例行賞賜在內,每年正常收入也有兩百餘貫,照理不應該連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官服內部就是舊袍。

“臣,臣不好說!”不忽木猶豫了一下,像蚊子般嗡嗡道。忽必烈對他彈劾阿合馬的奏折不感興趣的事實讓他很失望,一些該說的話,他也提不起精神來。

“那有什麼不好說的。阿合馬大人的事,非你所想般簡單。至於其他,朕一直視你為親生兒子一樣,你說出來,朕和呼圖兄也聽個新鮮!”忽必烈放緩了語氣,柔聲安慰道。官吏窮到穿不起衣服的地步,曆朝曆代都沒聽人說過。不忽木的寒酸樣子非但引起了他的好奇,把他對大元地方治政情況的關心一並也勾了起來。

“可此事,和阿合馬大人息息相關!”不忽木退開半步,低著頭說道。

“噢,那你先說說你為什麼窮成這個樣子?如果涉及到阿合馬大人,朕為你做主就是!”忽必烈又笑著應了一句。心中暗笑不忽木執著,你想彈劾阿合馬也就罷了,犯不著把自己受窮的過錯也推到他身上。想那阿合馬雖然手長,卻也不敢貪汙百官的俸祿。朕今天倒是要看看,你老師許衡,教了你怎麼把無關的事情向一起攀扯!

“臣家世受皇恩,不敢枉法自肥。但阿合馬大人亂發交鈔,無本無憑。導致地方上物價騰躍,價逾昔日數十倍。民間交鈔十貫,易鬥粟不得。而臣所在郡縣,百姓皆以物貨相貿易,公私所積之鈔,遂俱不行,人視之若弊楮。若不是臣還有些家業,恐怕連飯都吃不起,哪裏有實力顧及身上之衣服。臣不敢欺瞞陛下,這次回京所用路費,臣都是賣了妻子首飾換回來的!”

“有此等事?”忽必烈大驚,追問道。他知道不忽木沒膽子騙自己,但民間若疲敝如此,那些比不忽木職位還低的人如何活得下來,京城百官,如何活得這般滋潤?

“臣不敢杜撰。微臣記得,當然陛下設鈔法,乃定法為‘鈔兩貫抵銀一兩’。每印兩貫鈔,國庫裏需有一兩存銀。但阿合馬大人卻不肯執行,去年一年新印鈔數百萬貫。如今在民間,交鈔四十貫都抵不上一兩銀子用。臣每年憑俸祿和陛下的賞賜所得,歲入隻折合五兩銀子。臣上任時沒敢收地方的上任費,斷案時沒敢收百姓的伸冤費,逢年過節也沒收過下屬的孝敬錢,所以才穿破衣服在陛下麵前失禮。臣妻是漢人,擅織布,五日斷匹。憑著她的手藝,臣才不至於為了吃飽飯而去貪汙!但阿合馬大人亂發鈔票,卻是逼著臣不守臣節!”不忽木抬起頭來,悲憤地說道。想到妻子的辛苦,家境的困扃和自己持身的艱難,眼眶發紅,膽氣越發強壯。嘴巴如倒豆子般,把地方上的見聞,逐個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