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呼圖特穆爾被笑得心裏發冷,怯怯地叫道。

“好個呼圖特穆爾,無怪董大他肯將左相之位傳給你。伊徹察喇、薩裏曼他們幾個豈是不分輕重之人,此刻卻隻顧著找留夢炎和阿合馬的麻煩。嘿嘿,嘿嘿,當真以為朕老糊塗了麼!”忽必烈邊擦笑出來的眼淚,邊說道。

呼圖特穆爾感覺到忽必烈的心境,渾身上下更覺寒冷。鐵木真在斡難河畔大會諸侯時,根據當時草原的習慣,製訂了大忽裏台製度。蒙古大汗雖然權力尊崇,卻受到那顏們的推舉製約。不經過忽裏台推舉,即使大汗親自選擇的繼承人,也沒有資格繼承汗位。所以,雖然蒙古汗國全部權力歸於一人,即歸於被推舉為汗的人,然而實際上所有兒子、孫子、叔伯和推舉者都有權分享權力和財富。忽必烈不經大忽裏台推舉自立為汗,其後又建立大元朝,這不僅僅是對忽裏台製度的背叛。在某種程度上,這些舉動已經徹底拋棄了蒙古傳統,將蒙古體製向中原的宋國靠攏。

與阿裏不哥爭位時,蒙古諸王們可以因為忽必烈的個人魅力和戰功支持忽必烈。但擊敗阿裏不哥後,諸王與忽必烈的利益衝突就日益明顯起來。沒有忽裏台製,諸王手中就喪失了與大汗討價還價的利器,地位就會日益降低,甚至慢慢低到連忽必烈麾下的權臣都不如的地步。

所以,圍繞著忽裏台製度和所謂的蒙古傳統,忽必烈與蒙古諸王們一直在暗中較力。這些年阿合馬故意克扣供給諸王的錢糧,恐怕也是忽必烈暗中所授意的削弱諸王勢力的策略之一。隻是這些策略,平時沒人注意,或者說沒人點破而已。

所以,乃顏造反,自己不做汗,卻把大忽裏台製度在檄文中著重提出來。

所以,朝廷上的蒙古重臣們故意怠政,試圖利用無形的壓力,逼迫忽必烈屈服。在他們眼裏,擊敗乃顏是必要的,重新建立大忽裏台製度,卻是必須的。

但忽必烈卻不能屈服,無論為了他自己還是天下蒙古人的未來。

“陛下,諸臣有私心,卻無不忠之意。”見忽必烈笑得苦,呼圖特穆爾忍不住出言安慰。

“是啊,沒了朕這棵大樹,他們上哪裏去乘涼。這點,咱們蒙古人比不上漢人和色目人,他們雖然權力欲重,關鍵時刻,卻知道先幫朕渡了眼前難關再說。隻是…….”忽必烈搖搖頭,惋惜地說道:“那些漢臣才能有限,阿合馬有才能,卻不得人心!”

“是啊!”呼圖特穆爾順著忽必烈的口風附和。他匆匆入宮,為的就是提醒忽必烈諸臣在故意怠政。該說的話說完了,如何應對眼前困局,卻出乎他的能力之外。

忽必烈知他反應慢,也不拿這個話題難為他。岔開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品評起朝中諸臣的能力來。二人都明顯感覺到,相對於南方文賊麾下豪傑紛出的局麵,朝廷裏人才顯得凋零許多。這樣下去,非但殘宋難平,地方治理也越發要依賴於色目人和漢人。

對於以蒙古人為天下尊的忽必烈和呼圖特穆爾而言,這絕對不是個好征兆。

二人正議論間,執事太監匆匆地走了過來,躬下身子回稟道:“陛下,不忽木請求‘入白!’”

“噢?”忽必烈與呼圖特穆爾同時楞了楞。相對點了點頭,忽必烈吩咐道:“讓他到泡子邊上來吧,不必拘禮!”

入白,是一種非正式的覲見。在草原傳統中,隻有家奴出身的臣子對大汗秘密啟奏極其重要的事情時,才會用到這個詞。相對於當眾奏本,入白的好處顯而易見。首先這是主人和奴仆之間的私密商談,即使說得有錯,也不會受到苛責。其二,入白時說的一些話也許會掃了主人顏麵,但因為話沒入第三人之耳,所以逆耳忠言也不會激得龍顏大怒。

不忽木的父親是忽必烈的好友,英年早逝。忽必烈一直把不忽木當作自己的後人來培養。而不忽木也不負期望,非但在給太子真金伴讀期間表現優異,得到了大儒許衡的讚賞。出去為官後,他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在河北道幾年之內,他因為持身清廉,處事公正而博得了青天之稱。此際天下受文天祥之事鼓舞,叛亂眾多,而河北道單單無事,不忽木於其中居功致偉。

片刻後,不忽木跟著太監來到太清池旁,見到左相呼圖特穆爾站在皇帝陛下身側,楞了一下,躬身施禮。

“臣有要事,稟告大汗!”

“臣回家中,好好考慮一下應對之策!”呼圖特穆爾聽到不忽木的話,趕緊向忽必烈告辭。

“不必,你身為左相,有資格在此旁聽。不忽木,有話你就說吧,咱們不瞞糊塗兄。也別學那些漢人,弄一些沒有必要的繁文縟節!”忽必烈大手一擺,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