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兵方案開始執行以來,已經累垮了好幾個將領。但為了將來的生存,一向對部下比較體貼的文天祥,沒消減半點訓練負荷。而是身體力行,親自加入到訓練的隊伍當中。

弟兄們跟我衝,和弟兄們給我衝。兩句話隻差一個字,但這一個字的差別,決定了勝利和失敗之間的差距。

大營門口,新任監軍劉子俊瘟神一樣站著,正在清點著各隊人數。看到文天祥帶著鄉兵跑近,劉子俊神色一凜,筆直地挺起了腰杆。在他身後,一杆大旗獵獵飛舞,血色旗麵上,書著鬥大的兩個字,“破虜”。

“破虜軍第一標第一營,出操四百五十人,完成訓練,按時返回”!第一營營正林琦清點完本隊人數,上前複命。

“破虜軍第一標第二營,出操四百五十人,完成訓練,按時返回”!第二營營正孫實埔跟著抱拳失禮。

“破虜軍第一標第三營,出操四百五十人,第二都第一隊掉隊十三人,第二隊掉隊十五人,其餘按時返回”,第三營營正簫明哲臉有些紅,喘著粗氣說道。

“帶著你的都頭,隊長,回去接”,劉子俊不跟老朋友留一點兒情麵,大聲訓斥,“回來太晚了,相關將佐一並受罰”。

簫明哲楞了楞,回頭看看站在士兵隊伍中的文天祥和鄒洬,低低答了聲“是”,掉頭跑了回去。

“破虜軍第一標第四營,全部歸隊,沒一個孬種”,張唐的大嗓門在隊伍後響起,充滿了自豪。

“整理內務一刻鍾,然後排隊吃飯”,劉子俊點點頭,冷冷地翻轉了更漏。各營長官聽見了,帶著麾下弟兄迅速跑向了大營中各自的帳篷,退潮一樣,瞬間沒了蹤影。

一幢幢簡陋的帳篷裏,很快傳來了木盆撞擊聲,士兵洗涮聲,還有拳頭砸在被子上的噗噗聲。

破虜軍大旗,在旗杆上,高高飄揚。

文家軍,不,現在應該叫破虜軍,於七日前正是成軍。百丈嶺上的兩千八百多名潰卒,整編以後,去蕪存精,還剩下了兩千二百餘人。

南宋偏安,用嶽飛的人頭換來與女真的和平後,裁撤兵馬,棄“廂”這個編製不用,所以“軍”一直是部隊中的最大單位。按“將兵”製,通常以十人為“夥”,五夥為隊,十隊為營,每營設指揮使一人,副指揮使若幹,若幹個營組編為“將”。通常一將有三千人到上萬人不等。

百丈崖附近沒那麼多士卒,所以文天祥與鄒洬、杜滸等人商議過後,改變了破虜軍編製,每夥依然是十人,但每隊隻設三夥。為了讓多出來的軍官都有事情可做,在隊與營之間,增設一都,每都轄三隊和一炊事夥,共百人,以一個人為都頭。每四都,組成一個營,由一個營正率領,連低級軍官加上親兵、文職,每營一共四百五十人。四個營,組成一“標”,由一個統領率領。文天祥自領為破虜軍統製,兵部侍郎鄒洬、民軍首領張唐分別擔任了第一“標”的正副統領。

還有四百多因為年齡和身體狀況淘汰下來的士兵,文天祥把他們單獨組成了一個輜重營,交給簫資管理,負責紮營、給養和即將開始的大規模軍械製作。至於那些死活不肯剃發者,文天祥也沒有為難他們,發了些幹糧,請他們離開了隊伍。

“沒想到,文大人和咱們一起跑步”,吃飯的時候,王老實還沒有從早上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讚歎著說道,剛剛刮過的臉上,帶著幾分欽佩,幾分感慨。

“那算什麼,上午的隊列,下午的臂力練習,我都看到過丞相大人”,坐在王老實身邊和他分享一塊石頭凳子的苗春說道,目光中全是崇拜。

“臭顯擺,我還看到過文大人和被罰的士兵一塊做伏地挺身呢”,隊長張狗蛋用白眼球橫了苗春一眼,對早晨苗春汙辱鄉兵的言論耿耿於懷。

苗春也不跟他一般見識,喝了口野菜粥,笑著說道:“爺們兒,別那麼沒肚量,還隊長呢。我罵你們,是為了你們好,上了戰場你就知道了。當年在鞏信手下,他罵人罵得更狠。再說了,這些都是文大人從天書上找出來的訓練方法,大夥別不知道好歹”!

“天書,你們聽說過麼,文大人昏迷多日,夢中得仙人傳授了三卷天書,這訓練方法,還有簫大人做那個轟天雷,全是書上所說的”,一個老兵油子端著碗湊過來,壓低了聲音搭訕。

“知道,全是對付韃子的方法,要不,咱怎麼叫破虜軍呢”,苗春咽下最後一口菜粥,擺出一幅少見多怪見多識廣的神態。拍拍屁股,小跑著去洗竹碗。個別隊的士兵已經開始集結,閩王台前,臨時開出來的校場上傳來隊官們蹩腳的口令聲,“籽(左)、右、“籽”,“籽(左)、右、“籽”!

角鼓聲聲,夜涼如水,打著哈欠的士兵在軍官的帶領下,巡營、定更、點名、值夜、唱更。

雞啼,月落,天色漸漸發亮,士兵們手忙腳亂的爬出帳篷,整隊,晨煉。大小將領排在士兵中間,一同踏上百丈嶺的土坡。山路邊,樹葉已經發紅,發黃,慢慢開始凋落隨風。伴著一個個日出日落,踏在落葉上的腳步一天比一天堅定。同樣一夥人,身上漸漸出現了不同的神采。

營門旗杆上,高掛著逃兵的人頭,士兵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從旗杆下走過,臉上沒有一絲憐憫。

“破虜”,一杆紅色的大旗在山間迎風招展,舉戰旗的士兵是個二十幾歲的彪形大漢,驕傲的仰著頭,跑在隊伍的最前方,腳步堅定而有力。早起給牲口割草的山民在揉著眼睛,清晨的陽光照亮他臉上的困惑。這還是文家軍麼?,一個多月,居然變化這麼快?老漢心中突然升起了早日走出深山,返回故園的希望,哼著閩鄉小調繼續割草。手中的鐮刀是和山上的文家軍以易貨的方式換來的,比起原來用得那種,鋒利得多,也輕便得多。

月明星稀,幾個士兵的身影敏捷地消失在草叢內。明哨、暗哨、流動哨,一個個哨位上,閃爍著豹子一樣的眼睛。數個夜行人試圖靠近大營,才走進百丈嶺,就已經被發現。幾聲口令對過後,發現敗露行藏的夜行人試圖逃走,沒幾步,就被弓箭追上,釘倒在樹林邊。

中軍帳內燈火通明,大小將領在竹子編成的馬紮上坐成數排,石頭搭建的黑板上,文天祥用白堊為筆,邊寫邊講:““遊軍之形,乍動乍靜,避實擊虛,視贏撓盛,結陳趨地,斷繞四經”,此乃風後氏所創經典戰術,適用於敵眾我寡的惡劣形勢。如今,無論從士兵數量和作戰能力上,破虜軍都與北元有很大差距,所以,在此特殊階段,遊擊戰乃我軍作戰重點。我們的原則是,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在運動中,消滅敵人有生力量!”

第一標副統領張唐瞪圓了環眼,嘴巴張大得可以塞進一個拳頭。每一天,眼前的文丞相都能給大夥驚喜。遊擊戰,這個提法太新穎了,而那些原則和方法,卻恰恰附和目前破虜軍的實際情況。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此乃遊擊戰的要訣。欲達到這一點,我軍必須比元軍擁有更強的行軍能力。在對方多為騎兵,我軍多為步兵的情況下,我們現在所處的地域,”配合著文天祥的手勢,幕僚們掛起一幅地圖,上麵,標記著福建地區的所有山川與河流。文天祥在地圖上用手點了點,繼續講道:“多山,多溪,不便騎兵展開。蒙古人與隻能憑借兩條腿與我們比行軍,一旦雙方交手,我希望諸位能牽著他們在山路上兜圈子,把他們……”,文天祥在黑板上寫下了後世對遊擊戰成果的經典描述,“肥的拖瘦,瘦的拖垮,垮的拖死”。

“哄”,諸將發出一陣大笑,用竹枝削成的筆埋頭苦記,恨不得將每一個字都印在心裏。

“以襲擊為主的進攻,是遊擊戰的基本作戰形式。所以,斥候的作用非常重要,我們必須充分了解敵情,才能捕捉到戰機所在…….”

負責情報分析和間諜防範的劉子俊神情一凜,身體坐得筆直。

“而附近的百姓,則是我們生存發展的依托,讓他們知道我們與元軍,甚至與大宋原有的軍隊之不同,才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和信任,主動為我們提供需要的情報和兵源、給養……”,文天祥慢慢講著,將自己能理解的每一條戰術原則灌輸給麾下將領。與張宏範、達春,索都這些身經百戰的元將相比,破虜軍的將領指揮能力不足,做戰經驗也寥寥。但自己掌握的,卻是一種全新戰略思維。從接受這種思維的角度上而言,破虜軍將領已經起步,而元軍對此還一無所知。

這就是收獲,文天祥知道自己在一點一滴積累著大宋複國的希望。放下筆,走進將領們中間,與他們愉快的交流對新戰術的看法,耐心的解答大夥不理解的問題。

他不需要盲從的武夫,他需要獨當一麵的大將。他希望,假以時日,百丈嶺上走出去的每一個士兵,都能成為一粒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