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朱瞻基將她挪了挪又扶著她的腰身躺下去,頭終於挨著那軟軟的枕頭了。

知夢又想起一件事:“頭發好久沒洗了,會弄髒了枕頭,把它拿走吧。”

“不髒,容兒一點也不髒,睡吧,好好睡吧,我在這兒守著你。”朱瞻基說道。

知夢因他最後一句話微微皺了皺眉,但抵不住這些天來的勞累仍舊是很快睡著了,她的呼吸很是輕微,如果不是胸口還起伏著遠遠一看便如沉睡不醒的活死人一般。

朱瞻基輕手輕腳往她身邊挪了挪細細看她的臉,蒼白沒有血色的,在樂安堂初見他幾乎認不出來了,那個骨瘦如柴又磕磕絆絆走著路時而又驚慌失措的女子居然是她,她一動不動站在那兒,局促、緊張,兩手緊緊交握,像圍場中一隻無路可逃的兔子。

她改了名字,她叫椿芽兒了,俗氣到家的名字與她很不相配。

輕輕握住她的左手,不可否認,很醜,很猙獰,還有些起伏不平。

他是要處死朱高煦的,他以為她答應了不會去看就一定不會去,可她不但去了還決意生殉朱高煦,他聽到這個消息腦子裏便隻有一個念頭,他絕不讓她如願,絕不,她即便是死也隻能是為了他而死。他不顧胡氏的勸一聲令下讓人送她去了樂安堂。

胡氏說她傷得很重,那隻手若不趕緊診治怕是會廢了,於是他半推半就應了胡氏的請求,回過神來,雖然心裏還有氣,但畢竟舍不得她真死了。

後來,氣消了卻不敢去見她,怕她恨自己入骨不肯相見,尤其影妃有了身孕他更不敢去。

影妃宮裏有了一副十分生動活潑的百子圖掛著,孫貴妃偷偷告訴他瞧著那針線像是她繡的,他命人去打探那百子圖是誰送的,結果是國舅府的三夫人送的,看著似乎也沒什麼可疑之處,於是又追查繡百子圖的繡娘,查了一圈查到了樂安堂。

他去了,可他去之前沒人告訴他她已經失明了。她那雙幽深的眼睛看不見了,所以可以睜眼對著太陽很久,所以即便衝著他這個方向走來也看不見他,所以在他走過去的時候她驚慌失措。

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用了力氣,睡夢中的知夢微微皺了皺眉,大概是疼,朱瞻基立刻收了力氣,這隻手不漂亮了,可他看著卻隻有心疼。

輕輕放下知夢的手放進被子裏朱瞻基躡手躡腳起身出去了。有些事他要仔細問問那婦人,進了後頭的偏殿,那婦人正抖著匍匐在地。

“夫人的眼是如何失明的?是誰使了壞?”朱瞻基在她身邊站定,這麼粗笨的婦人也值得知夢叫她一聲“大娘”?

“回、回皇上,夫人、她,她是為了繡百子圖……”婦人大概怕到極點說話都結結巴巴。

“誰讓她繡的百子圖?”朱瞻基問道。

婦人使勁搖頭:“奴婢不知,是一個自稱是尚衣局的小太監,他、他送來的針線,說、說是為了恭、恭賀影妃娘娘……又說是要得急,隻給了一個月的期限,椿……不,夫人便沒日沒夜的繡,飯都吃不得幾口。”

“一個繡娘大概多久能繡一幅百子圖?”朱瞻基問道。沒日沒夜,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繡這花樣兒的?怕是對自己很失望吧。

“回皇上,我們樂安堂的人繡,即便是好手也要兩月才行。”婦人說道。

“兩個月,兩個月啊,那去的小太監叫什麼名字?”朱瞻基問道,國舅府、一個月、影妃……件件都是衝著她的,是誰這麼會算計。

“奴婢沒問過,所以不知道。”婦人道。

小半個時辰後尚衣局所有的太監都被傳來了,婦人一一看過去到最後搖了搖頭。

又是一番折騰查證,尚衣局最近沒有任何人員的調動,所以可以肯定那人並不是尚衣局的,可宮廷如此之大又去哪裏找這個人?

朱瞻基靠著圈椅,手指輕輕叩著扶手,一下下的,雖聲音不大卻讓身旁的人心都跟著一抽一抽的,脊背上都流著冷汗。

聲音停止了,朱瞻基睜開眼睛,滿臉的戾氣:“都滾出去。”

疾步回到寢宮,帳子裏依舊很安靜,知夢一動都沒有動過,呼吸很是平穩應該是睡得還香甜吧?

知夢一直睡到了三更初才醒了,眼睛眨了眨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周圍一點動靜都沒有,掙紮著坐起來卻覺得渾身酸疼,知夢苦笑一下:“果然是賤命,睡著軟床也會酸痛。”

摸著床沿想下床,瞎子有一點好,不用費時去看銅漏數時辰,反正永遠都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