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午門已是寅時,那精致的鼇山附近除了侍衛再無他人,燈籠還燃著,在飛舞的雪花中隨風輕輕搖動,除了他們一行人踏雪發出的輕微聲響再無動靜。

雖朱瞻基有自由進出的禦賜腰牌,但此時進內宮是非同小可的事,守門的侍衛半點不敢懈怠,仔細查了每一個人才放行。

進了宮門朱瞻基遣散了侍衛,手裏的燈籠也交給太監命他們不許跟隨。

放眼望去皆是高高的圍牆,一片白茫之中隻有他們兩人,朱瞻基走得慢,步子邁的小,盡量與她齊平。

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窸窣的聲響,這令知夢忐忑,身邊的朱瞻基讓她害怕,還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蕭知夢,你在害怕。”

知夢的步子便一頓。

“別怕,有我。”

“奴婢不懂殿下的意思。”

“不懂麼?嗬嗬。”一隻溫熱的手攥住她的手,一冷一熱對比鮮明,知夢想掙脫他便更用力握住:“不是已經試過掙不開的麼?”

“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請安,殿下……”

“走吧,邊走我邊給你講。”朱瞻基仍舊攥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地上的雪積得厚了踩上去有一點兒厚實的感覺:“蕭悅容不是我的故人,這幾年我甚至常常想,蕭悅容並不存在於這個世上,她隻是我在香泉河邊想象出來的一個人影兒罷了,可偏偏就忘不掉,總想著,見著誰笑總要比較一番,派了心腹去找,想娶回來做妃子,可惜她在永樂十二年的時候死於府中的大火,香泉邊有她的墳塋,孤單的在一棵樹下望著香泉河,墳前一塊小小的石碑,侍衛說石碑已被雨水衝刷的有些歪斜了,墳頭也長了寸於的野草,如今已過去好幾年,大概已倒了,那墳塋大概也早掩於荒草之中了,說來,就是沒有緣分。”

知夢覺得眼眶裏熱熱的,蕭悅容的身後竟都不許葬進祖墳,成了香泉河邊的一個孤魂野鬼。蕭悅容之生死果然是無足輕重的。

“原來殿下的故人已仙去了,若她知道殿下的惦念一定會含笑於九泉的。”知夢說道,強忍著哽咽。

這世上最惦記她的人竟是她從未謀麵的陌生男子,怎不令人心下悌然。

“你相信一見傾心麼?”朱瞻基問道。

知夢便緩緩搖頭,她並不知道動心該是怎樣的情態。從那場大火之後她的心隻會感覺到恐慌和驚懼。

“想你也是不信,每日裏那樣小心翼翼的活著又怎麼能分出些精力去瞧旁的事。”朱瞻基抬頭望天,淡淡的笑:“若當初救了你的是我多好!”聲音裏有少許的遺憾。

眼瞅著內宮門已在眼前,朱瞻基鬆了她被他捂得有些溫熱的手:“無論你是蕭悅容還是蕭知夢,別怕。”

“奴婢蕭知夢謝過殿下。”知夢福一福身。

進了內宮的門兩人分散走了,這個時候自然是不必回去複旨的,知夢便小心著回到自己房中。走了一個晚上此時一停下來便覺得腿腳酸脹。

和衣躺好,本想著睡一個時辰起來當差卻發現了無睡意,朱瞻基的話不停在耳邊響著,香泉戍、墳塋……那些刻意去遺忘的過往隻被人提起這一點點便潮水般湧到眼前,知夢想著香泉河邊的樹,想著蕭悅容的墳塋在哪棵樹下,是不是與椿芽兒比鄰而葬……

朱瞻基,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明知道蕭悅容不能再活了。

你若記著便放在心裏永遠藏著,何必說出來與我聽。

真如你所講:一見傾心麼?

一見傾心,好美的詞,不知道是怎生的一番景象。想著這個,朱瞻基的身影便浮在眼前,戲謔的、漫不經心的、深情款款的、狡黠的……竟讓她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心念一動知夢忽地坐起來,朱瞻基最擅長的便是做樣子給人看,給她說的這些難道就都是真麼?

她從未忘記自己是漢王府中出來的。

而漢王是朱瞻基父子最大的敵人。

歎口氣知夢重又躺下,真真假假又何妨,她是蕭知夢,承受不起朱瞻基對蕭悅容的喜歡。

短短的一個時辰知夢睡了醒醒了睡,夢裏一幅幅景象如萬花筒般光怪陸離。

怕誤了時辰知夢早早起了,身上額頭都是汗,夜裏如被捆縛之感退減了不少,但一下床隻覺得頭重腳輕,喉頭發緊,動一動身上還有些疼,這情形想也應該是病了。

知夢苦笑,在東宮那樣寒冷的日子她也熬過來了,現在出去走走就會生病,興許又是最近過得舒坦變得嬌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