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聽殘忍話傳法留神 動惻隱心移金濟困(1 / 3)

話說鄭五繼續說道:“胡慶魁因是從小練武藝的人,又身犯重案,無論在甚麼地方睡覺,都異常警醒;就是很小的聲息,一入他的耳孔,他就立時醒了。他自到羅家居住;每夜睡夢中,總被一陣哭聲驚醒轉來。仔細聽時,知道是上房裏打得子女啼哭;不過哭聲並不高大,也聽不出用東西撲打的聲音。初聽兩夜卻不在意,以為人家內室的事,作客的用不著管這些閑賬;及至每夜聽得聲音且極淒惻可憐,他倒有些忍耐不住了。

“次日,乘羅金亮不在眼前的時候,向羅家當差的問道:‘你們上房裏每夜似乎有打得女子哭的聲音,究竟是誰打的誰哭?’當差的笑道:‘你老不知道嗎?我家太太、姨太太,每人都有一個丫頭。沒有一個丫頭不是頑皮的,一夜不打就皮膚作癢,挨打差不多是她們一定的功課。太太、姨太太打慣了,一夜不打他們一頓,也好像有些難過;便是他們老爺,也生性歡喜看太太、姨太太打丫頭。這夜我老爺在那個姨太太房裏歇宿,那個房裏的丫頭,辦得挨大半夜的打。這是照例的事,我們的耳裏聽慣了,一點兒不覺得希奇。’

“胡慶魁聽了這話,心裏好不難過。暗想:丫鬟不聽指教,未嚐全不可打;但是打了還不改變,盡好或嫁或賣,打發他出去,何必留在跟前是這般淘氣?

“他心裏雖這麼想,口裏卻不好對那當差的說出來。這夜睡剛不久,又被照例的哭聲驚醒了。胡慶魁心想:未必個個丫頭頑皮到這樣,我何不偷進上房去瞧瞧,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隨即下床整了整衣服,也不開房門,就從窗眼裏飛上房簷。穿房越脊的到了上房,聽哭聲所在的那間房裏,燈光輝亮,照得窗紗透明。胡慶魁看窗外沒有人影,便下地走近窗前,聚著眼光向房裏窺探。

“不窺探倒也罷了,這一看,險些兒把胡慶魁氣得要破窗而入,一刀將那個比蛇蠍還毒的姨太太劈殺!原來看見房中有一張煙榻,榻上擺著一副鴉片煙器具,羅金亮正橫躺著燒煙。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丫頭,麵朝煙榻跪著,頭上翻頂著一把很大的紫檀靠椅,椅的四腳朝天,上麵故一個白銅麵盆,盆裏滿貯清水;那丫頭雙手扶住椅靠背,兢兢業業的,低聲哭著求饒。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蓬鬆著滿腦頭發,手拈著一枝燒鴉片煙的鐵簽,就煙燈上燒紅,隨手向那丫頭身上戳去;丫頭痛極了,略略閃避,麵盆裏的水便蕩了出來。就聽得罵道:‘老娘戳你一下,你還敢躲閃嗎?你又把老娘的水蕩出來了,你若不舐得幹幹淨淨,老娘今夜饒了你就不算是個人!’接連厲聲叱了幾句:‘舐呢!舐呢!’

“這丫頭兢兢業業的將頭上靠椅取下來,但是無論如何仔細,靠椅上麵放的那盆水,因已滿齊盆邊,不動就罷了,一動便不能不溢出來;隻見點點滴滴的就頭上淋滴而下,將床前的地板濕了一大塊。即見那少婦一手指著濕的地板,一手推著羅金亮,說道:‘你瞧,你瞧!這是你想出來的新刑法,弄得我房裏這般水汪汪的,腳都不能下。看你怎麼說?你不教他舐幹淨,你自己便得舐幹淨,還一塊幹地板給我。’羅金亮從容放下煙槍,坐起來指著丫頭罵道:‘你還不舐,更待何時?’

“這丫頭哪裏敢違拗,立時伏下身軀,雙手撐在地板上,伸長舌尖舐水。羅金亮現出很開心的樣子,對少婦笑道:‘你看這個樣子像不像狗舐米湯?’少婦也笑著,點頭道:‘樣子卻像,隻舐的聲音不像。這畜牲的舌頭太短小了,舐的聲響不大。’羅金亮笑道:‘你喜歡舌頭大嗎?’說著一對狗男女,就互相嘲笑起來了。胡慶魁在窗外看了刺眼,聽了惡心,隻得忍住一肚子的忿怒回房安歇。心想:這種富家子弟,平居邪淫無恥,原不足責;但是甚麼心肝,怎忍是這般糟蹋下人,供自己的快樂?未免太可惡了!此時胡慶魁已存了個相機規勸羅金亮的念頭。

“次日,羅金亮又辦了一桌盛席,陪款胡慶魁。酒過數巡,胡慶魁開口說道:‘承主人的盛意,是這麼過分的款待我,我毫無報答,心裏實在不安。主人有甚麼事商量,請即說出來罷!若再不說,我隻好告辭了。’

“羅金亮道:‘我迎接老師傅到寒舍來,無非欽慕老師傅的道術高妙;要商量的事,也就是想求老師傅把道術傳授一點兒給我。我想學道術的心思,已存了好幾年,無奈遇不著像老師傅這般本領的人,以致不能如願。於今是我合該有這緣法,天使老師傅到我襄陽來,偏巧跌死一個泥水匠,以顯出老師傅的法力。我原打算見麵就拜求傳授的,待仔細一想:老師傅的法術是何等貴重的東西,豈肯輕易傳給初次見麵的人?所以迎接到寒舍來住著,聊表我欽慕之意。若不是老師傅如此逼問我,我斷不敢就說出來。’

“胡慶魁道:‘學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種是長生不老法,要修心養性,在深山窮穀裏習練的。一種卻病延年法,盡是病入膏肓,也可以起死回生;不過也得在塵世以外去覓一清淨池,拋開家室妻孥,才得專心一誌,容易成功。’羅金亮道:‘老師傅都會施麼?’胡慶魁道:‘會施,會施。’羅金亮道:‘請都傳授我,使得麼?’胡慶魁聽了,忍不住大笑道:‘我有甚麼使不得?祖師的傳授是這般卻使不得;若是這般使得時,秦始皇、漢武帝都已成仙成道了。’羅金亮現出很不稱意的樣子,躊躇了一回,說道:‘然則我隻能學第三種了,請問學第三種是如何的辦法?’

“胡慶魁笑道:‘第三種倒可以用得著府上的花園了。不過,第三種是就本人心愛的幾樣法術學習。不是我說小氣話,從來學法的都是如此;學法是要師傅錢的,所以有“無錢法不靈”的一句俗話。我雖知道你府上富有財產,然不是存心騙你的錢。反是學第一、二種,隻要人物對賬,一文錢也不能取。’羅金亮不待胡慶魁再說下去,即搶著說道:‘老師傅不要說的這般客氣。我求老師傅傳授法術,自然要送贄敬;世間那有拿法術白傳授給人家的!隻請問老師傅要多少錢,傳多少法術!’

“胡慶魁道:‘這是沒有一定的。法有大小,師傅錢也就跟著有多有少;須看你自己想學甚麼法,說出來才能定價。’羅金亮道:‘老師傅不要存心客氣。我要學法術是不吝惜銀錢的,應該要多少盡管說;將來若因送的師傅錢少了,以致所學的法術不靈,那時就悔之不及了。我第一件想學的,就是治跌打損傷的法術;此外想學的還多。不知道容易學不容易學?’

“胡慶魁點頭道:‘我治跌打損傷隻有一碗水,無論傷到如何厲害,有我這碗水,包管起死回生。但是我這碗水,通中國知道的不過幾人,不是小法術。學會這碗水,定價六百兩銀子;多給我一兩不要,少給我一兩不靈。’羅金亮心想:六百兩銀子雖是大價錢,然我學會了這碗水,要賺回六百兩銀子也是一件容易的事;隻要遇著有銀的人受了傷,索他幾百兩銀子包治,是極平常的事,這本錢何愁收不回來?想罷,即欣然答道:‘六百兩銀子算得甚麼?便再多幾百兩,我也情願奉送。不知多少時日才可以學會?’胡慶魁道:‘不須一個時辰就學會了。’

“羅金亮喜道:‘既是這般容易,那就求老師傅授我這碗水,再學旁的法術。’胡慶魁道:‘學會雖不要一個時辰,隻是行使起來,要得心應手,就非每日按時練習不可。’羅金亮道:‘傳授這法術的時日,可以隨便,不必選擇嗎?’胡慶魁道:‘時日倒不必選擇,隨時隨地都可以。不過,照例六耳不傳師,所以用得著府上的花園。’羅金亮道:‘怎麼謂之六耳不傳師?’胡慶魁道:‘六隻耳朵是三個人,傳師不能有三個人在一塊;並且傳授的話,不能使第三個人聽得。我知道府上的花園很大,將園門關閉起來,在園外的人,是聽不清園中說話聲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