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報大仇老師誡謹慎 謀內應舊仆表忠誠(3 / 3)

“劉達三心中最害怕的人就是張金玉,聽了張金玉甚麼話,不但不敢怪他說的太混帳,並覺很有道理似的。倒連忙恭維張金玉道:‘虧你倒想到了這一層,可見得女兒姻緣是由前定的。我女兒若沒有李家那回事,無論如何也不至嫁給人做小。因李家那孩子在我家住了些時的緣故,同鄉的、同事的都隻道我女兒已許了人家,所以幾年來沒有前來說媒的。我雖曾托人代我留意選婿,無奈東不成西不就,吃虧就在小時候不該糊裏糊塗的許給李家。”張金玉見劉達三這麼說,他是巴不得趁早把婉姑子嫁出去的,自然盡力的攛掇,直攛掇得劉達三倒去托人向王小齡四少爺示意。是這般拿親生的女兒去巴結人,還有個巴結不上的麼?

“那四少爺聽了,喜出望外,原打算連日子都不選擇,就在第二日打發一乘轎子來接過去的。劉達三覺得太沒有排場了,麵子上有些過不去,王四少爺才教陰陽先生選日期,以越近越好。偏巧幾個陰陽先生都說照男女的生庚八字配合起來選日,十月初十日以前的幹支,都不相宜,並且凶煞太重;須過了初十,可用的日期就多了。王四少爺沒法,隻得定十月十一日。今日是十月初三,所以我說少爺再遲來十天,婉姑子已到人家做姨奶奶去了。”

李曠聽了張升這些話,隻氣得咬牙切齒,連恨了幾聲問道:“婉姑子既是十一日就要出嫁了,劉達三為甚麼卻在這時候出差去了呢?”張升搖頭道:“他平日出差去哪裏?幹甚麼事?照例沒人向我說,我也不問。因為我在他家裏看門,他出差輪不著帶我去。我猜他在十一日以前,必能回來。”李曠點頭道:“嫁給人家做小老婆,老烏龜不在家,倒也沒要緊;隻要有了那婊子,就可以作主了。”張升笑道:“老烏龜就在家,不問大小的事,也都是那婊子作主,老烏龜連鼻孔裏也不敢哼一聲。”

李曠略停了一停,忽然說道:“哦,我倒把一句要緊的話忘記問你。老烏龜把婉姑子許給王家做小老婆的事,婉姑子自己知道麼?”張升忙舉雙手搖著,說道:“他自己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家裏絕沒有這麼安靜。”李曠道:“這是甚麼道理呢?”

張升道:“去年就為婉姑子許人家的事,害得秋海棠丫頭挨了一頓飽打,攆出去,白白的送給周媒婆了。記得是去年十一月裏,劉達三托人替婉姑子說媒。那人說青浦趙家又富又貴;雖是那男子有三十多歲了,娶去做繼室,然前妻沒有兒女。劉達三打聽得那趙家確是有百萬家財,並有幾個人在外省做官,已將婉姑子的八字回過去,打算許給趙家了。後來不知怎的,趙家又把八字退了回來。

“當劉達三回八字過去的時候,婉姑子身邊的丫頭秋海棠在外麵聽得說。那丫頭才有八、九歲,不知道輕重,以為自己小姐許人家是喜事,一回到裏麵,就說給婉姑子聽。婉姑子聽了,便睡在床上哭泣起來,飯也不吃,話也不說。秋海棠看了,也不知道是為他自己不該亂說,嚇得倒去說給張金玉聽。張金玉跑到婉姑子房裏看了一看,問甚麼事睡在床上哭泣?婉姑子不開口。

“張金玉怪婉姑子不該不理他,回房抓住秋海棠就打。初用門杠打了幾下,嫌門杠太重了,打得手酸;從頭上拔下金簪來,將秋海棠渾身亂戳。直戳得秋海棠倒在地上不能動了,哭也哭不出了;劉達三才回來,問為甚麼事?張金玉不見劉達三還好,一見劉達三更怒不可遏,一把扭住劉達三要拚命。鬧了許久,劉達三方知為婉姑子不該不理他。劉達三隻得賠不是,當麵責罵婉姑子一頓;張金玉還不依,定要把秋海棠攆出去,一個錢不要,白送給周媒婆。

“從這次以後,誰也不敢再向婉姑子說甚麼話了。這回許給王家做小的事,劉達三、張金玉都曾吩咐家裏的人,不許在婉姑子跟前漏風。自從攆掉了秋海棠,婉姑子身邊便沒有丫頭。如果婉姑子得了這做小的風聲,必然又哭得死去活來;張金玉見了,能不追問來由麼?這幾日上房裏沒有一些兒動靜,所以能料定他斷不知道。”

李曠問道:“你可知道去年許配青浦趙家的時候,他那麼哭泣睡著不起來,是甚麼意思麼?”

張升道:“當時張金玉問他不開口;後來劉達三回來問他為甚麼哭,也不肯開口。劉達三雖責罵得他不敢哭了,隻是仍悶悶不樂的過好幾日。等到趙家把八字退回來了,張金玉故意高聲和劉達三說這退八字的事,使他聽得;第二日就見他和平時一樣有說有笑了。

“他究竟是甚麼意思那麼哭泣?始終不曾聽他說出來,然我常聽得幾個老媽子談論,說張金玉猜度他是嫌趙家裏的年紀太大了,又是填房,因此不稱心;但是不好意思說出來,急得隻好睡著哭。幾個老媽子猜度的卻與張金玉不同。老媽子說平時無意中看婉姑子的言語神氣,還念念不忘李家的姑少爺。這回聽得要另許趙家,必是心裏著急,口裏又不敢說,因為李家姑爺早已逃的不知去向了,生死存亡都得不著消息,怎好說要守著不嫁呢?所以急得哭起來。我當時聽得老媽子這般說,便問他們無意中看出了婉姑子甚麼言語神氣?何以知道還念念不忘李家的姑少爺?

“老媽子說:‘有一次我們談論這條街上錢寡婦改嫁的事,婉姑子在旁聽了就生氣道:“這種沒廉恥的賤婦,你們也拿著在口裏講論!快些收起來,不要再說了罷!你們不怕說髒口,我不願聽髒了耳。”我們便說錢寡婦改嫁的事,倒怪不得錢寡婦沒廉恥;因為錢寡婦嫁到錢家來,隻一年半,丈夫死了;一不曾生男育女、二沒有家財,年紀又隻有二十四歲,教他不改嫁,如何混過這下半世的日月呢?並且這改嫁的人家很好,丈夫還隻二十八歲,不問那一件都比在錢家好,自然要改嫁。誰知婉姑子聽了我們這些話,大不耐煩起來,望著我們罵道:“你們都是些無恥的賤貨,休說已嫁到錢家一年半,丈夫才死;若是有廉恥的女子,隻要是他父母將他許配給了錢家,就不應該改嫁別人了。你們下次若再拿這種賤貨的事來說,就莫怪我罵你們!”由這種地方,可以見得婉姑子還念念不忘李家姑少爺。’

“老媽子都是這麼說,我想張金玉即算分明知道婉姑子哭的是為少爺,對人也絕不肯說出是為少爺的話來。因為在劉達三跟前說少爺的壞話,挑唆悔婚的是張金玉;張金玉巴不得婉姑子不把少爺放在心上,免得劉達三父女埋怨他不該拆散姻緣。”

李曠點頭道:“婉姑子的品性賢淑,我是知道的。張金玉這種狠毒婦人,我非將他治死,不足以出胸頭之恨。我這回來,可算是天從人願。若不是那老烏龜湊巧在這時候出差,我帶來的人太多,要在這裏守候多少日子,豈不是一件頂麻煩的事!”

張升問道:“少爺現在打算怎麼辦呢?”李曠道:“我隻存心要處治張金玉那個狠毒婦人;至於應怎生處治,我因離開劉家的時候太久,他家近來是怎麼樣的情形,不能詳悉,所以並沒有一定的打算。於今來找你,就是來跟你商量的。你終年在他家,大門又是歸你看守,你想想該怎麼辦好,我便依你怎麼辦。辦好了之後,你跟我到辰州去;你不是會裏的人,跟著劉達三是得不著好處的。”

張升道:“我哪裏是想得劉達三甚麼好處?若不是跟隨少爺,我怎得到他家看門!少爺知道我是個老實人,要我想主意是想不出的。好在劉達三把幾個好武藝的當差都帶去了,隻留了三個不成材的在家,張金玉有時到哪裏去,就是這三個不成材的抬橋子;此外還有四個老媽子、兩個丫頭、一個大司務。少爺帶來的人多,怕他們做甚麼!張金玉的心雖狠毒,膽子卻是小極了。那年何壽山將他捆綁起來,嚇得他哼也不敢哼一聲;何壽山帶少爺走後一個多月,他還害怕,不許劉達三出門,惟恐何壽山再來。”

李曠道:“依我的心願,原打算將劉達三置之死地的;因祖師廣德真人的告誡,才轉變了念頭。認真說起來,劉達三待我的情形雖是可惡;然若沒有張金玉那毒婦從中播弄,或者劉達三也不至要謀害我的性命,所以劉達三可以饒恕,張金玉萬不能饒恕。我於今已打好了一個主意,看你說行也不行?我這回帶來的兄弟共有二十四個,無論要怎生辦,都不愁人少了沒有幫手。我打算明天早起,就帶了那二十四個兄弟到劉家來。此刻和你約好暗號。明早我們一到,你就將大門打開,放我們進去,仍把大門關好;趁他們都還睡著的時候,除婉姑子以外,一個個捆綁起來,用麻核桃塞住他們的口,使他們不能叫喚,聽憑我慢慢的處治那毒婦。辦到我心滿意足了,才帶著婉姑子和你同走。”

張升不待李曠再說下去,已連連搖手說道:“不行,不行!”要知他有什麼理由?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