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介誠又打著哈哈道:“原來如此,這就冤枉極了。你知道你此刻的功夫,已在張必成之上麼?”李曠道:“你老人家這話,是有意打趣我。張大哥是何等功夫,我再練習三年五載,還不知趕得上趕不上?”
魏介誠問道:“你何以見得張必成的功夫比你高?”
李曠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他肩上挑一擔水,能在木樁上走來走去,毫不吃力;我空著手倒險些把性命送了。你老人家反說我的功夫在他之上,不是有意打趣我嗎?”
魏介誠道:“你就是從這一點看出他的本領比你高麼?你要知道挑了一擔水走,比空著手走的容易十倍。你才到這裏,還不曾練習,便能空手走到木樁盡頭的一個;可見你的身體生成靈便,而何壽山傳授你入門的道路也還沒有差錯。”
李曠聽了,仍不明白這道理,問:“何以挑一擔水走,倒比空著水走的容易些?”魏介誠就近取譬。道:“你見過走索的麼?”李曠道:“在南京的時候曾見過的。”魏介誠道:“走索的不能空手,必須用竹竿挑一對砂袋,就是這個道理。這木樁在水中是搖動的,腳尖踏在上麵,極容易偏倒。你可曾留心看張必成去挑水的時候,兩手是如何的情形麼?”
李曠想了一想答道:“仿佛記得他兩手分開,牢握著桶索,不住的一上一下的動。”魏介誠點頭道:“不錯!那麼一上一下的動,就是為身體或偏左或偏右的緣故。身體將向右邊倒,隻須左手略低,右手略高,兩邊的輕重就平均了;向左邊倒,便右手低,左手高。你若懂得這道理,剛才隻須張開兩條臂膊,走到盡頭的那個木樁上,使一個鷂子轉身的架勢,便已安安穩穩的掉轉身來,毫不費事複走上岸。
“我剛從前麵樹林裏出來,就見你兩手擄起衣服,和平常踏水過河的一樣,一步急似一步的走將過去。走到盡頭不趁勢翻身,反停住腳做出躊躇的樣子;兩臂膊仍緊緊的把衣擄起,不向左右張開來,如何能不跌倒呢!我因相隔在十多丈以外,你又一點水性不懂得,已來不及。等我下水相救,隻得趁你的頭頂還不曾沒入水中的時候,發出飛抓來,將你的頂心發抓住;幸虧你的身體不重,所以用飛抓從水中把你提到這裏。你頭頂還不覺痛?”
李曠至此才知道自己一出水就到了這裏,是被飛抓救起來的緣故。正待向魏介誠要看那飛抓是何種模樣,還沒有開口,隻見何壽山從裏麵走了出來,遂把話頭打斷了。
何壽山一見魏介誠在山門外,連忙趨前行禮;忽一眼又看見樹林中的老和尚了,脫口叫了聲哎喲道:“那不是四川峨嵋山的惠清老法師嗎?”魏介誠道:“你已不在四川多年了,怎麼認識老法師的?”
何壽山笑道:“當今我們圈子裏頭的好漢,能時常在江湖上做些驚人事業的,有幾個不曾受過老法師的指教!光陰易逝,我不見老法師已十年了;他老人家的容顏豐采,還是和往日一般,一些兒沒有衰老。”說話時,惠清和尚已笑逐顏開的走過來,何壽山即上前叩拜。惠清和尚合手躬身答禮道:“倒很難得在這裏遇見你!老僧聽說你到這裏來了,甚是高興。廣德真人將來出世做事,你是一個好幫手。老僧有幾個小徒在這裏,你都會過麵了麼?”
何壽山道:“我因為才到這裏不久,魏師叔又不在此,沒有先容的人,所以都還不曾會過麵。”惠清和尚點頭道:“老僧到了此地,你們從此可以常在一塊兒,同心協力輔助廣德真人做一番事業。”何壽山口裏連連應是,心裏卻並不明了廣德真人有何事業可做?須多少人輔助?當下也不敢盤問,四人一同進彌勒院。
李曠自去裏麵更換身上濕透了的衣服,何壽山跟著惠清和尚、魏介誠,逕到禿頭方丈那裏。隻見惠清和尚向禿頭陀合掌稱謝道:“小徒膽大妄為;若非大和尚盛情關顧,有勞魏賢弟遠道相救,事情還不知要糟到甚麼地步?”
禿頭陀也合掌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說得這般客氣。事情究竟怎麼樣了?他們小兄弟都已平安回來了麼?”說著讓惠清就坐,魏、何二人也都就下首坐了。惠清答道:“托大和尚的鴻福,魏賢弟趕去得快;小徒雖有幾個受傷的,幸無大礙,好在行李箱籠都已得過來了。”禿頭陀道:“隻要行李都到了手,輕微的傷痕,不須幾日就治好了。他們派人來送信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的情形?魏介誠又不在這裏,我隻好教張必成去給魏介誠通知。後來知道魏介誠即刻動身去了,我心裏總覺得有些放不下;因為他們小兄弟,能為也都過得去,從來打發他們去外麵做事,都做的很順手,這回怎的會如此不濟?想必是對手來的太硬。魏介誠畢竟能否馬到成功,太沒有把握。
“我教張必成去通知魏介誠的時候,原是要魏介誠向他師傅請過示再去的;張必成回來說,他並未曾回頭去見他師傅,一得這消息,就喜孜孜的跑了;連他師傅在先一日打發他去邀何壽山師徒到彌勒院來的事,都擱在一旁不過問了。我見他這般輕躁,不由得更不放心了。”
魏介誠很高興的笑道:“這回幸虧我趕去得快,不然真要把惠清老法師急壞了。這回的事,說起來好笑;他們何嚐是在那裏做事,分明是各人想逞各人的能為罷了!因為各人想逞各人的能為,事成則兩不相讓,事敗則兩不相救,所以弄到後來,不能不派人到這裏來求助。”
禿頭陀現出詫異的神氣問道:“這話怎麼講?大家都是同門的兄弟,如何會弄出這種情形來?這倒是於大事有妨礙的。”
魏介誠道:“惠清老法師就為這個緣故,才同我到這裏來。論理本來都是同門的兄弟,不應弄出這種情形的事出來;不過這其間卻有一個道理。你老人家知道阮大慈、吳和順兩個,原是惠遠法師的高足麼?”禿頭陀搖頭道:“不知道。怎麼惠遠法師的徒弟,於今又到了惠清法師門下呢?”
魏介誠笑道:“這倒很平常,惠遠法師本是惠清法師的師弟。惠遠法師在貴州收的門徒極多,平日多與惠清法師的門下往來及合夥做事,不分彼此;你老人家是大概知道的。五年前,惠遠法師圓寂後,他的門徒便沒了個統率的人,情形就很渙散了。阮大慈、吳和順兩人的年紀最輕,都隻有十五、六歲,因立誌要成個人物,才一同到四川,改拜惠清法師的門;惠清法師自然另眼相看。五年來的造化,已很不尋常了。
“自從我師傅與惠清法師合謀做事之後,凡在法師門下的,多則八、九人一起,少則五、六人一起,分布四川五道一百四十六州縣。阮、吳二人還跟著四個兄弟,在東川道的雲陽境屬,已有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之中,六人同心合力,做事的成績實在很好。想不到就在前兩月,從貴州來了一大幫行商,其中有兩個是從前在惠遠法師門下的,與阮、吳二人熟悉。那兩個一個姓陸,因頸上有一個大贅疣,就叫陸大包子;一個姓王,因生成的會跑路,叫做王飛腿。
“這兩個人在貴州很有點聲名。一會見阮、吳二人,彼此攀談起來,陸、王都十分高興,情願把原有的生意不做了,托阮、吳二人援引,改投法師門下。阮、吳二人自是欣然拉攏,但是法師在峨嵋,阮、吳二人非等到有機緣,不能離開雲陽,引陸、王到峨嵋去;陸、王本人也還有私事須料理,直到出事的前幾日,陸、王才重來入阮、吳等六兄弟的夥。
“初入夥的人,一切的事都比舊夥奮勇。陸、王二人來入夥的時候,就已打聽得有一個曾做過建昌道姓唐名雲軒的,從雅安動身到雲陽來,行李極富,約莫也有三、五十萬。唐雲軒在雅安的官聲,又是個貪贓枉法、聲名狼藉的。一路之上,雖帶有軍隊保護;然那些軍隊素來是和聾子的耳朵一般的,隻能做個配相,嚇嚇平常的小偷。
“陸大包子得了惠遠法師獨傳的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秘訣,自然不把那些軍隊看在眼裏;王飛腿也得了惠遠法師金鍾罩的傳授,藝高人膽大。兩人想單獨做了這票生意,不要阮、吳等人幫助;一則可作為進見的禮物,二則好借此顯顯各自的能為。
“隻是阮、吳等六人在雲陽所做的是甚麼事呢?這樣一大批買賣要入境了,豈有沒打聽明白的道理?阮大慈早已在雅安探訪得確實,與唐雲軒隨行的軍隊,不過是四川官府出門照例應有的格式,原沒有多少保護力量的。但是唐雲軒未做建昌道之先,曾在瀘州府討了個姨太太,那姨太太有一個老娘同來,外人多不知道他母女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