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大俠葛乾蓀跟著沐天瀾、羅幽蘭、羅刹夫人,轉過峰背,進了三人寄身的岩洞內。 大家席地而坐,沐天瀾取出幹糧和一路獵取、經過烤炙的新鮮獸肉,請自己師傅解饑。
大家一麵吃,一麵談話。
葛乾蓀說:“我在大破秘魔崖,消滅九子鬼母以後,便和我師兄獨杖僧、好友鐵笛生離開雲南,浪跡荊襄之間,又由豫楚渡河而北,看一看燕趙的山川人物。 直到最近遊倦歸來,回到我老家哀牢山中。 回山以後,碰著了桑苧翁和無住禪師,才得知你們三人結合的經過。 少年出英雄,後浪推前浪! 我這滇南大俠從此也隻合深隱山中,看你們在滇南、滇西大顯身手的了。 不料我回山以後,哀牢山一帶的商民和獵戶,得知我回家,紛紛趕到我家中哭訴,說是有一批年壯獵戶,每年照例要結幫成隊,到風魔嶺一帶搜獵虎豹一類的貴重野獸,剝下來的皮張,以及可以合藥的材料,每年大批收獲得利甚巨。 這幫人都是手腳明白,祖傳打獵的本領,年年如此,很少失事。
不料今年大幫獵戶,深入風魔嶺以後,宛如石沉大海,消息全無。
“這幫獵戶,共有三十幾名,竟一個都沒回家,日子一久,便成奇聞。 第二次又出發了一批獵戶,去搜尋前批獵戶的蹤跡,其中還有幾個越境到安南做外國生意的客商也一同出發。 哪知道過了一時,第二批獵戶和幾個客商,也一去不返。
“風魔嶺雖然地麵廣闊、萬山重疊,前後兩批獵戶也不致通通迷失路徑,久困深山,便是被怪蛇毒獸吞噬,入山途中,總也有遺落的屍骨或物件,可以查出一點痕跡來。 幾批獵戶頭領也非弱者,深知趨吉避凶的門道,何致兩批入山獵戶,一個都逃不出來? 風魔嶺好像變成了無底的魔窟,人一進去,便無蹤影。 這是出於情理之外的,其中當然有特殊的變故。
“他們這樣一說,要求我出馬搜查兩批獵戶的去向和生死。 他們這麼一哀求,我也動了好奇之心,誼關桑梓,往常又硬扣上一個俠名,不容我不出馬了。 但是事情很奇怪,風魔嶺地近邊界,我也沒有到過,猜度不出兩批獵戶全數失蹤的理由,除去實地勘查,並無別法。 於是我異想天開,製成了這具包皮袋,當作我隨地過夜的行床,可以上不在天,下不在地的高掛起來,避免深山野獸的襲擊。
“從哀牢山到這兒蒙自境界,路可不近。 石屏是必經之路,我經過石屏時,飛馬寨岑猛暗襲金駝寨的事還沒發生。 我一路探聽風魔嶺內情形,才知和哀牢山獵戶全數失蹤的事,別處也同樣發生了。 不管單身或結隊走路,隻要走風魔嶺境界,不深入還沒礙事,隻要深入嶺內腹地二三十裏,便算落入魔窟,沒法回來了。
“這種事一再發生,人們把風魔嶺當作神秘的鬼怪之窟,提起來便發抖,誰也不敢走近風魔嶺了。 我把這些消息存在心裏,本想先到三鄉寨,看望我大徒弟何天衢夫婦去,和他們商量商量風魔嶺這檔怪事,後來我一想,三鄉寨離風魔嶺路途甚遠,他們未必深知其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必三心二意,我老頭子單槍匹馬地探它一下再說。 這樣,我便向風魔嶺這條路上奔來了。”
三人聽得奇怪,不知風魔嶺內,究竟藏著什麼人物,羅幽蘭頭一個忍不住,不等葛大俠說下去,搶先問道:“ 剛才老前輩說出,風魔嶺內也許是九子鬼母的餘孽,其中還有飛天狐吾必魁。 晚輩暗想黑牡丹、普明勝、岑猛之輩都先後死掉,九子鬼母餘黨已無這樣人物,而且事情很怪,似乎主持風魔嶺的人物本領不小,這又是誰呢?”
葛乾蓀笑道:“天下之大,善惡邪正,百流雜出,什麼奇怪的人和什麼奇怪的事都有。 你們知道從前九子鬼母的師傅是十二欄杆山的碧落真人,這人原是個怪物,他的門徒不止九子鬼母一個。 據我暗探所得,風魔嶺內主持的首領,大約也是碧落真人一派的黨羽,此人年近古稀,葛衣儒冠,道貌儼然。 是否身有武功,不得而知。
他雄踞風魔嶺內,並沒什麼野心,和從前九子鬼母一般,想爭權奪地的行為,絕對不同。 無非想利用風魔嶺僻處邊荒,造成一處化外扶餘、桃源樂土罷了。”
羅刹夫人一聽此人雄踞風魔嶺是這般主意,竟和自己的誌願相同,不禁笑道:“照老前輩這樣說來,此人還是個有心人,不能以匪徒賊黨看待了。”
葛乾蓀大笑道:“善惡原生於一念之微。 這人主意不錯,手段卻非常毒辣。 他想一手造成的桃源樂土,經他別出心裁的一施為,卻變成愁雲慘霧的魔窟了。 現在我不必詳細說明,而且我也隻從暗地窺察而得,雖然一度深入其境,無非溜身暗探,還沒十分明白底蘊,明天我領你們探一探他的桃源樂土,便可明白。 不過最要注意的,一入其境,他們的飲食切莫隨便入口,待我用通天犀角試過有毒無毒, 才能食用。”
沐天瀾詫異道:“ 師傅怎知他們的東西有毒? 難道專用毒物對待入境的外來人麼?”
葛乾蓀說:“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是從暗地觀察出來。 他們的東西不能隨意入口,一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你們身入其境,定然也會覺察到的。”
羅刹夫人說道:“照老前輩的意思,明天我們便在大白天坦然入境,但他們驟然看到我們幾個人,不致戒備森嚴,訴諸鬥爭嗎?”
葛乾蓀大笑道:“風魔嶺和從前九子鬼母秘魔崖絕對不同。 依我猜度,非但毫無戒備,定然衣冠禮讓,遠接高迎。 可怕的便在這地方,笑臉迎人比惡聲相向厲害得多。”
三人聽了,都有點惘然。 羅刹夫人說:“如果我玉獅穀的寶物確是在他們手裏,飛天狐吾必魁又是識得我們的,一見我們,當然彼此心照。 他們狡計多端,最後圖窮匕見,恐怕難免一場鬥爭的。”
葛乾蓀笑道:“ 能夠這樣,倒好辦得多。 我們到了地頭,看事辦事,見機而作好了。”
第二天清早,滇南大俠葛乾蓀作了向導,領著沐天瀾、羅刹夫人、羅幽蘭出了岩洞。 吩咐四頭人猿砍下一大捆紫藤和細竹,在沐天瀾竹兜子上又添紮了一個藤兜,仍然叫四頭人猿抬著,照著葛乾蓀指點的山徑,穿入萬山叢中。
四頭人猿健步如飛,沒一頓飯時光,已翻越過許多重山嶺,葛乾蓀便吩咐停步。
大家下了竹兜子,葛乾蓀指著前麵煙籠霧屯的幾座高峰說:“你們瞧,那麵峰腳下一片紅光燦爛,遍地開著紅杜鵑花的地方,便是我們要探訪的入口了。”
羅刹夫人慌說:“老前輩,我們進去,四頭人猿要不要叫它們跟著呢?”
葛乾蓀說:“跟進去不妨事。 我暗探時,把守入口處所的也是人猿,大約是從你們玉獅穀擄去的。 不過我們帶去的人猿,同類相見,難免叫喚親熱。 我料把守入口處的人猿已和我們帶去的人猿不同,大約已吃了他們一種毒藥,迷失本性,恐怕連你這個主人都不認識了。 你得約束帶去的人猿,不要亂起哄才好。”
羅刹夫人一聽這話,立時明白玉獅穀猿虎一齊失蹤之謎,定是貪嘴吃了人家毒物,才著了人家道兒了,便用猿語向四頭人猿咕咕呱呱了一陣,告誡它們,沒有自己命令,不準大驚小怪地闖禍。 吩咐已畢,四人沿著一條曲折的山澗,向那麵走去。 剛轉出高低不平的一座山腳,驀見一人,步履踉蹌像醉漢般,在溪澗中亂流而渡。 忽地失足撲倒,在溪澗中一陣亂滾,水花翻滾,衣服盡濕,居然被他掙紮起來。 連爬帶滾地爬上了這邊的溪岸,一溜歪斜地跌入山腳下一塊荊棘叢生之地,伸著兩手滿地亂抓,抓起一叢金黃色的野草花來,連根帶土,往嘴裏亂送亂嚼。
葛乾蓀等四人看得奇怪,悄悄地走到他身後。 這人滿不覺得,隻顧一把把抓那野草花往嘴上送。 嚼吃了幾大把,忽地身子向地上一伏,“呃”的一聲,大嘴一張,嘔出綠綠的黑水來,邊嘔邊吐,直吐到綠水變成黃水。 四肢一鬆,一翻身,仰天八叉的死一般躺著不動了。
這人仰天一翻,瞧見他短須如戟,一副怪臉怪相。 羅幽蘭第一個認得他,不禁驚喊道:“咦! 這人便是飛天狐吾必魁,怎會弄成這般怪相?”
羅刹夫人道:“一點不錯! 是的,大約他也受毒了。 他抓著亂嚼的黃色野草花,好像鬱金香這一類的東西,大約是對症解毒的東西。”
葛乾蓀一聲不哼,走近飛天狐身邊,俯身把地上嚼不盡的金黃花拿起來細瞧,又拿出自己懷裏的犀角,用角尖略微蘸了一點吐出的黑綠水。 通明晶瑩的犀角立時起了一層層的暗暈。 不禁吐舌道:“ 好厲害的毒物,這是什麼毒物呢? 想不到這種野草花倒能解毒,真是一物必有一物克製。 最巧是偏生在此處,但是飛天狐何以會受毒,又何以會曉得有這種解藥呢? 既然知道就地長著解藥,也許不是受人之害,是自己誤食毒物所致的。”
話剛說完,地上仰躺如死的飛天狐已怪眼翻動,悠悠醒轉。 驟然見他身前立著幾個異樣的人,從地上一骨碌跳了起來,可是腳步不穩,兩腿一軟,噗地又坐在地上了。 他坐在地上,拚命把頭亂搖,大約毒性尚未退盡,頭腦發暈,眼內生花。
他把頭搖了一陣,睜開眼來,瞧清了眼前站著的幾個人,怪眼大張,嚇得變貌變色,尤其瞧見了羅刹夫人,嚇得他張著闊嘴,低喊著:“你……你……居然得著消息,尋到這兒來了。 好……好……來得好……嘿……你們都來了,好極! 好極!”
羅刹夫人喝道:“飛天狐! 此刻你性命懸我之手,你這狼崽子趁我不在,引狼入室,毀我竹樓,盜我寶藏,還把我猿虎苗婢一齊劫走。 這事當然是你起的禍苗,現在我已到此,還有何說?”
飛天狐坐在地上,抬起手來,在自己腦袋上擊了幾下,似乎發暈了一陣,頭昏漸醒,極力搜索他的記憶。 忽地怪眼亂翻,從地上跳起身來,向四人抱拳亂拱了一陣,指著對山,啞聲兒喊道:“惡魔! 你們用這種毒計害我,現在羅刹夫人到此,你們的報應到了!”
他咬牙切齒地啞喊了幾句,忽又麵現苦臉笑,向羅刹夫人說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 你穀中寶藏被劫,確是有我在內。 但是不要緊,諸位若肯信我的話,非但寶藏可以失而複得,還可以救出許多受毒的人,替世上掃除幾個禍害。”
大家一聽,便揣度裏麵另有原因,且聽他說出什麼來,再作計較,橫豎不怕他逃上天去。 當下羅刹夫人便喝問他:“ 有什麼話? 隻管說出來,可得實話實說,休想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