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苗婦依言行救前樓的二十名家將,且說羅幽蘭提著猶龍劍,縱身上屋,越過圍牆,直到寨後峰,走沒多遠,果然瞧見峰麓銀光閃閃,潺潺水響,一條曲折的淺溪,繞著峰麓流去,溪身極窄。
羅幽蘭越溪而過,照著苗婦指點的方向,向左沿溪奔去。
雖然星月無光,腳上這條銀蛇般的溪流,便是極妙的向導。 溪流盡處,已到峰背,亂石嵯峨,荒草沒徑,幾疑無路,仔細辨認,才見高高低低的石縫裏麵,卻有一條曲折小徑。 走盡曲徑地勢漸高,步上一座岩巔。
忽聽這麵岩腰裏有人說話,她慌縮住腳,看準方向,蟄行鶴伏,掩了過去,隱身在一株高鬆背後,暗地窺探。 依稀看出兩個高大苗人,各人手上拿著長竿梭鏢,立在二十步開外的一片斷崖下麵,正擋著自己下岩的要道。 羅幽蘭心想殺死這兩個人容易,萬一驚動別人,反而誤事。 一陣盤算,未免耗了些時候。 忽聽得其中一人說道:“二姑真也任性亂來,既然捉住了沐家小子,便該送往大寨。 豈不是人前顯輝? 教到來的各位英雄瞧瞧,我們飛馬寨豈不大大增光! 我還聽說逃走了一個女的,據說便是當年秘魔崖的女羅刹。 逃走了這位女魔頭,更應該報與大寨知道。 她偏不這樣做,放著正事不辦,把沐家小子放在自己樓上,幹那見不了人的事,卻教我們守在此地,你瞧天色已變,說不定雨要來了,真是晦氣!”另一個說道:“事有輕重,這一次我顧不了許多,我得報告土司去。”
羅幽蘭聽出他們的話因,心想如讓這小子往岑猛麵前一報告,自己孤掌難鳴,丈夫性命更危險了。 轉念之間,怕這人跑遠,慌劍換左手,一摸鏢囊,掏出兩枝見血封喉的子午透骨釘,刷地一個箭步,竄到斷崖側麵,一抬腕,兩枚子午釘連珠出手,人也跟著暗器縱了過去。 那兩個笨漢,連“ 啊喲” 一聲都沒有完全喚出,一中咽喉,一穿太陽穴,立時倒地。 連敵人影子都沒有看見,便糊裏糊塗地死了。
羅幽蘭在屍身上起了子午釘,藏入鏢袋,又把兩具屍首提向隱僻處所。 一看對麵山形環抱,中間一片黑沉沉的竹林,占地頗廣,知是苗婦所說的山塢了。 急忙飛步走下岩坡,鑽入竹林。 黑夜之間,不管腳下有路無路,向竹林縫裏直穿過去,但是竹林既密且廣,腳底踏著林下厚厚一層枯竹葉,難免簌簌作響,不得不運用輕功,提著氣躡足而行,還得時時提防有無敵人,暗地襲擊。 這一來,未免費了勁,而且也費了一點時間。
因為這片竹林直穿過去,竟有不少路,這樣又耗了不少工夫。 好容易快要走盡竹林時,驀見林外火光亂晃,人聲尤雜,慌縮住身形,向林外細看時,隻見沿著竹林一條小道上,約有十幾名苗漢,鬆燎高舉,向前飛奔。 中間兩名苗漢抬著一塊木板,木板上麵綁著一個人。 火光照處,木板上綁著的人,似乎用紅綢子周身密裹,連頭帶腳密密裹緊,另用繩束捆在木板上。
羅幽蘭大驚,她料到木板上的人,定是沐天瀾無疑。 難道已遭毒手? 她一看到這種情形,幾乎急暈過去。 一咬牙,今晚誓不生還! 憑兩口劍、一袋子午釘,血洗飛馬寨,殺盡岑猛一家老幼,然後身殉丈夫。 她定了定心,改變主意,已不用先找胭脂虎,且看他們抬往何處。
卻又聽到這隊苗人裏麵,一個頭目裝束的人,高聲呼喝著:“ 快走,快走! 今晚岑二姑顧大體,鼇裏奪尊,竟把這小子交了出來。 到了大寨,準有好戲看了。” 一隊苗卒嘻嘻哈哈地附和著,如飛地向前抬去。 羅幽蘭一聽,更認定抬的是沐天瀾了。
這時羅幽蘭認定沐天瀾已遭毒手,萬念俱灰,立誌殉夫。
殺死幾個苗卒也無濟於事,想殺的是岑猛一家老幼,既然聽出這隊苗卒要抬到大寨去,正可借他們引路,不怕見不著岑猛。
她等到這隊苗卒走遠一點,立時躍出林外,瞄著前麵火光,一路跟蹤而進。 她存著必死之心,絕不預備自己退路,兩隻眼隻盯著前麵一隊苗卒,經過的是什麼地勢、什麼方向,不再留神其他。
這樣走了一段路,忽見前麵苗卒向一處岩角拐了過去。
羅幽蘭慌腳步加緊,趕到岩角拐彎之處,隱身一瞧,這條山道,通到地形較高之處,有一座背岩建築的大碉寨,圍著一圈短短的虎皮石牆,牆外盡是參天古木,遮住了碉寨內的房屋。 隻見寨內火光燭天,人聲隱隱。 那隊苗卒抬著沐天瀾從圍牆外麵繞到前麵寨門去了。
羅幽蘭更不停留,展開身法,從道旁樹林裏,藏著身子,直奔圍牆。 一想前麵寨門必定人多眼多,不如在此進身。 忽聽得圍牆內,人語喧嘩,步履雜遝,不知牆內是何光景。 不要還沒有看到為首的人,便和不相幹的人混戰起來,再說飛馬寨為首岑猛沒見過麵,隻聽沐天瀾講過,是個身形魁梧虯髯繞頰的人,不如先暗地窺探明白,再行下手。
主意打定,抬頭四顧,隻見靠前一段牆外,貼牆長著一排合抱的大古柏,枝老葉稠,挺立高空,倒是極妙的隱身窺探之所。 她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揀了一株枝葉最密的柏樹,足有七八丈高下,兩麵一看,並無人來,把手上猶龍劍還入鞘內,摸了摸鏢袋,立時騰身而起,施展“狸貓上樹” 功夫,從柏樹陰麵遊身而上,捷逾猿猱,移枝渡幹。 存身離地三四丈以上,全身隱在枝葉叢中,微微撥開一點樹葉子,向下麵牆內窺探。 這一探,把牆內情形一覽無餘,而且驚奇不止。
但見牆內處處火燎燭天,明如白晝。 首先入眼的,牆內中間四圍,用山石疊起幾尺高的一座平台,約有四五畝地大小。 這座平台後麵接著幾層房子,平台前幾級台階下,一條通道直接寨門,通道上左右排著手捧梭鏢的苗卒,一直排出寨門去。 從平台到寨門約有半箭路,隔幾步通道兩旁矗立著碗口粗的木杆,杆頭上鐵環內插著鬆燎,火苗旺熾,照徹全場。
卻好羅幽蘭存身所在,和牆內平台成一斜角,牆內地形狹長,平台離圍牆頗近,相距也隻幾十步路遠近,因此平台上的景象,瞧得非常清楚,連說話聲音都可以聽出一點來。 仔細瞧那平台上,朝外坐著半圈人,高高低低,有男有女,約有十幾個人,每人麵前放著一張高幾,幾上設著酒肴杯箸。 有幾名苗卒捧著酒壺,伺候眾人吃喝,似乎今晚飛馬寨盛筵款客,在座的男女,大半麵上都繃著各式各樣的人皮麵具,也有把麵具卷起一半,以便狼吞虎咽的,也有從麵具開口處進食的。
羅幽蘭從小久處蠻寨,深知凶蠻苗族逢著盛大聚會,或爭鋒交戰,都喜戴著麵具,而且以戴人皮麵具為榮。 竟有專門製造人皮麵具的商人,兜售各苗寨之間,而且在麵具上髹漆奇奇怪怪的花紋。 據說苗蠻的祖先,本來在自己麵上或手腳上,用各種顏色畫出奇奇怪怪花紋,所以古人稱為“雕題文身之族”。 後來苗族漸漸漢化,卻用麵具來代替,以示不忘祖先之意。 其實悍頑苗蠻,時常凶殺劫掠,借著麵具逃避偵緝和仇人報複罷了。
這時羅幽蘭首先注意平台上幾個女的,仔細一辨認,暗暗驚奇,隻見居中,右首麵上繃著紅麵具身披玄色披風的苗婦,細看身樣衣著,宛然是羅刹夫人。 這人肩下,坐著一個戴著五顏六色的麵具,一身錦繡苗裝,頭上五彩錦帕,旁邊還插著一朵紅花,便知是胭脂虎,因為她這身裝束,和先頭在老寨喝酒時一模一樣,她坐的方向,正斜對著這麵。 可異的是她坐在那兒,抬著頭,老望著這麵樹上瞧,好像知道自己藏在樹上似的。 再看居中左首一個魁梧大漢,未戴麵具,長得濃眉連心,虯髯滿頰,形態非常凶猛,似是飛馬寨土司岑猛。 岑猛肩下一個,雖然繃著人皮麵具,隻要看她身材裝束和背上兩柄吳鉤劍,便知是黑牡丹。 仔細留神其餘的人中,卻沒有飛天狐在座。
在羅幽蘭打量眾人之際,一名雄壯頭目奔上平台,趨到岑猛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岑猛哈哈大笑,不知吩咐了一句什麼話,一名頭目翻身奔下平台。 席上岑猛站起身來,露出腰上圍著的一圈飛刀,這種飛刀隻有四五寸長,用毒藥淬過,中人必死!
每柄都由皮套串在一起,圍在腰間。 當下岑猛立起身,向兩麵席上一抱拳,哈哈大笑,高聲說道:“今晚我們英雄聚會,湊巧不過,我妹子得到一件活寶,也是我們在座諸英雄,平時聞名的一件東西。 現在我向舍妹要了來,想了個找樂的法子。 我們寡酒無趣,一忽兒這件活寶到來,各位英雄都可以在這活寶身上顯點功夫。 可是這件活寶究竟是什麼? 暫時我要瞞諸位一忽兒,等到各位盡興以後,我再把這件活寶當眾抖露出來。 大家一見活寶本來麵目,定必大樂特樂! 還要恭賀我舍妹幾杯,賀她得到那件活寶的大功哩……”話還未完,他隔座的黑牡丹笑道:“究竟什麼活寶? 何妨先說出來,讓我們先樂一樂呢?”
岑猛笑道:“慢來慢來! 戲法一說就漏,便沒法盡興了。 其實活寶一抖露,你比別人還要樂十倍哩! 再說,在座的眾英雄,平時聽我們說,羅刹夫人本領怎樣出奇?
怎樣勝過當年九子鬼母? 諸位心裏癢癢的,沒法親眼目睹。 今晚諸位眼福不淺,這位驚奇出眾的女英雄,賞我岑某一個全麵,竟已光降在座了。 回頭我替諸位請求她,再賞我們一個麵子,在那活寶身上,顯一點驚人功夫。 因為這樣,活寶決不能馬上抖露出來的。”岑猛這樣一說,大家眼光都向羅刹夫人身上交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