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瀾這時看清那女子一身黑衣,背插鴛鴦鉤,腰掛鏢囊,麵上罩著人皮麵具,不是黑牡丹還有哪個? 立時怒氣直衝,飛落牆外,再一縱身竄上小坡。 一上步,劍換右手,“玉女紉針”疾逾風雨,唰唰唰便是三劍!
那女子料不到見麵便拚命,幾個滑步,才拔下背上雙鉤,連封帶鎖,才把這急急風三劍擋住。 接著她來了一招“ 鳳凰展翅”,左鉤向外一掃,右鉤隨著身形一轉,呼地帶著風聲向沐天瀾腰後橫截過去。
沐天瀾不得不微一退身,隨勢破解。 她卻趁這空檔,忽地斜刺裏退出五六步去,左鉤一指,喝一聲:“且慢! 你這人怎的一見麵就下毒手,知道我是誰呀?”
沐天瀾被她這一問,倒有點疑惑不定,暗想難道這人不是黑牡丹嗎? 心裏一疑,便按劍立定,喝問:“你是誰?”
那女子不慌不忙,右手鉤往左肋下一夾,伸手扒下一層麵皮,向懷裏一塞,豁然露出黑裏俏的鵝蛋臉,長長的丹鳳眼,一道火熾的眼光,直射到沐天瀾麵上,誰說不是黑牡丹。
沐天瀾中了她緩兵計,氣得眼裏出火,大喝道:“ 你這潑賤婦,化了灰我也認得你!”
黑牡丹說:“瞧你這麼凶幹什麼呢? 我明白上了女羅刹的當,教我做了惡人,她倒心滿意足地享福了。 我恨的便是那丫頭! 你恨我,也不怪,誰叫我殺死你老子呢?
可是我丈夫也被你殺死,一命抵一命,也就罷了……”
沐天瀾不等她再說,大罵道:“ 殺死你一千一萬個丈夫,也抵不了我父親一命。
潑賤婦,拿命來!”罵音未絕,一個箭步,挺劍直刺。
黑牡丹也奇怪,被沐天瀾一頓臭罵並不動怒,一劍刺來,隻用雙鉤一鎖一擋,一個身子又輕飄飄地避了開去,好像不願和沐天瀾交手一般,兩柄鉤都交在左手上。
嘴上卻說:“你等一等,我有話和你說。 我並不是怕你,你也不用發狠。 我如果發出喂毒飛蝗鏢,我知道你無法抵擋的,但是我自知做錯了事,無法求你諒解,我決不能對你再下毒手。 那一天,你們在破廟裏過夜,飛天狐兩筒喂毒袖箭左右齊發,另外還有一個人替她巡風,我如果在場,定要想法阻止。 不料你命大福大,聽說有一個會使劈空掌的老道,替你們保駕,飛天狐還受點傷。 聽說這老道也到了金駝寨,還同來一個老和尚,這一道一僧是你什麼人? 你能對我說麼?”
沐天瀾心想:“原來今晚她是暗地來探一道一僧的,我不妨把兩位老前輩名頭抬出來,多少和金駝寨有益無損。 這潑賤婦暗器確實厲害,不妨把她絆住。 羅幽蘭看我不在房內,定會趕來。 那時再和潑賤婦算賬。”
他主意想定,故作遲疑之態,半晌才開口道:“ 我本來和你沒有什麼冤仇,誰叫你殺我父親? 不用說我本身父仇不共戴天,便是你剛才問的兩位老前輩,一位是武當派尊宿桑苧翁,一位是黃牛峽大覺寺無住禪師。 這兩位的名頭,你大約也知道,這兩位老前輩也恨透你們了。 當年九子鬼母怎麼樣,你們還逃得了兩位前輩手心嗎?”
黑牡丹冷笑了一聲,開口說:“原來就是這兩個老不死的。 老和尚那點功夫,有限得很,那桑苧翁來曆我有點摸不清,但憑他一手劈空掌,也不足為奇。 你是個初涉江湖的貴公子,你哪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將來碰見羅刹夫人,便知道我的話不假了。 不過……我不希望你碰見她……”
沐天瀾聽得心裏一動,故意說道:“她一定不是我的對手,所以你這樣說。 連我都敵不過,何況兩位老前輩呢!”
黑牡丹聽他這樣說,笑得身子亂扭,連說:“對……對……我也怕碰見你。” 一麵笑,一麵忘其所以地一步一步湊了過來。 笑得一對長丹鳳眼細細地成了一道縫。
沐天瀾四麵留神,不知怎的,羅幽蘭依然沒有到來,黑牡丹卻騷形騷氣地鬧得不堪入目。 暗想何不攻其無備,趁此報了父仇,替百姓也可以除此一害。 暗地咬牙,麵上仍然裝著笑嘻嘻的樣子,向黑牡丹笑道:“你笑什麼? 我看不慣你這種笑的樣子。
恨起來,我狠狠地刺你一劍。”
黑牡丹聽得又是咯咯的一陣嬌笑,柳腰微擺,一個手指幾乎點到沐天瀾麵上來。
嘴上還拖長了嗓音:“你呀……”不料語音未絕,沐天瀾刷地一劍,分心就刺,勁足勢疾,距離又近,照說極難閃避。 好厲害的黑牡丹,在這千鈞一發當口,身法依然一絲不亂。 劍到胸口,隻差幾寸光景,猛然身子往後一倒,左腿飛起正踢在沐天瀾右肘上。 他右臂一麻,辟邪劍幾乎出手。
黑牡丹趁勢肩頭著地,貼地幾個翻身,已閃開七八尺去。 一個“鯉魚打挺” 跳起身來,煞氣滿麵,右鉤一舉,惡狠狠指著沐天瀾喝道:“好小子! 你竟鐵了心,老娘幾乎上了你的當! 既然如此,怨不得老娘手辣。 這也好,殺了你小子,先叫那賤人哭得死去活來,折騰個夠,再取她命! 不識抬舉的小子,叫你識得老娘厲害。” 說罷,雙鉤像狂風暴雨一般,殺了過來。
沐天瀾一擊不中,右肘反被她踹了一腳,本已怒發欲狂,這一來施展全副本領和她拚上了。 這一交手,誰也不留情,招招都是煞手。 鉤影縱橫,劍花飛舞,打得難解難分。 論雙方武功,一時尚難分出強弱,可是在這靜夜中一場惡戰,鉤劍相擊,未免叮有聲,騰踔吆喝,更是傳聲遠處。 交手在圍牆外,雖然與外寨相近,牆角更樓上的苗卒已經聽到。 紅燈晃動,螺角一吹,已有一隊苗卒舉著鬆燎聞聲奔來。
黑牡丹早已留神,雙鉤一緊,向前拚命一攻,倏又撤身一退,躍進了竹林。 惡狠狠還要施展毒手,雙鉤一並,正想手探鏢囊,取沐天瀾性命,驀地頭上嘩啦啦一陣怪響,竟在這時無緣無故地折斷了一竿竹頂,一大蓬連枝帶葉的竹帽子,向她頭上砸了下來。 她心裏一驚,顧不得再取飛蝗鏢,舉手向上一擋,霍地向竹林裏一鑽,便逃得無影無蹤。
沐天瀾眼看她頭上竹帽子無故地折斷下來,也覺奇怪。
等得一隊苗卒趕到,分向竹林內搜查,黑牡丹早已逃遠了。
這時內寨業已得報,羅幽蘭頭一個飛身趕來,見著了沐天瀾,心裏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一看他汗流滿麵,怒衝鬥牛,慌拉著他手問道:“ 你和誰交手,打得這麼凶。”
沐天瀾說是黑牡丹暗探內寨,獨自追蹤,一場惡戰。 羅幽蘭吃了一驚,恨得咬著牙,小劍靴跺著地說:“好險! 好險! 我幾乎誤了大事,真該死,我想錯了。”
沐天瀾詫異道:“你又是怎麼一回事。”
羅幽蘭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我上樓看見你不在,前窗開著,我以為你和羅刹夫人撿一僻靜處所談話去了。 我故意不去打攪你們,安心地候著。 哪知我想得滿擰了。”
沐天瀾朝她看了一眼,剛說了一個“ 你” 字慌又縮住,改口問道:“ 嶽父驚動了沒有?”
羅幽蘭說:“我在窗口聽得消息,幾乎急死,從屋上飛一般趕來,哪有工夫驚動父親?” 剛說著,映紅夫人和祿洪領著許多頭目從土司府大門外飛繞過來。 大家匆匆一說,頭目們分隊散開,點起鬆燎向寨前寨後仔細搜查,恐防尚有奸細暗伏。
映紅夫人和祿洪陪著沐天瀾、羅幽蘭回到寨內,沐天瀾又問兩位老前輩沒有驚動麼? 侍立的頭目們報說:“沒有驚動。 道爺住的屋子近一點,大約聽得一點動靜。
剛才在屋內問我們,奸細跑掉了沒有? 我們回答已趕跑了,便又安睡了。 那位老禪師屋子遠一點,根本聽不到動靜的。”
沐天瀾愕然半晌,向羅幽蘭說:“這事又奇怪了。”
羅幽蘭不解,一問所以,才明白沐天瀾惦記著:黑牡丹探手取鏢,竹帽子無故折斷,砸在她頭上,才把她驚跑。 起初以為是兩位老前輩暗助一臂,現在又覺不對。 似乎暗中維護另有其人。
羅幽蘭卻暗地肘了他一下,故意用話岔開,講到黑牡丹心有未甘,應該謹慎防備才是。 映紅夫人更是暗暗焦急,深愁本寨從此多事,雖有幾位武功出眾的貴客在此,豈能長期坐守? 本寨得力臂膀金翅鵬偏受蟒毒,一時難以複原,從此真難安枕了。
大家談了片刻,已到三更時分,映紅夫人便請沐、羅二人上樓安息。
兩人上樓進了外間沐天瀾臥室,前窗兀自開著,天上起了風,吹得桌上兩支燭台火苗亂晃。 羅幽蘭過去把窗門關上,回頭向沐天瀾說:“剛才我阻止你說話,怕你露出馬腳來。 你想,黑牡丹飛蝗鏢出名的歹毒,在她掏鏢時,突然竹帽子砸在她頭上,當然是有人幫你的忙。 我真感激這個人。 你的功夫未嚐敵不住她,我替你擔心的便是她的斷命鏢。 這人來得恰到好處,這人非但救了你,也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