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折騰天光大亮,剛才憑一股忠義之氣,不顧一切一心用在救金翅鵬身上,等得背在身上,邁步想走,猛一轉身,看到了粗逾水桶、鱗甲泛光望不到頭的蟒身近在咫尺,“啊喲”一聲,又嚇得靈魂出竅,幾乎連背上的人一齊跌倒。
這當口真也虧他,一咬牙,不管路高路低,拚命向穀外飛奔。 在他以為一聲驚叫,已驚動了穀內怪物,其實等他一路奔出穀外,穀內依然沉寂如死。
頭目背著金翅鵬雖然逃出穀外,哪敢停下步來? 拚出全身最後一點力量,隻管往金駝寨來路飛奔。 可是大隊人馬從金駝寨出來時,走了兩天才走到出事荒穀,相隔何止幾十裏路? 走的又是峻險山道,路絕人稀。 那頭目連驚帶急,受盡艱危,而且身乏肚饑,多少也受點蟒毒,居然還能拚命背著金翅鵬不停步地飛跑,總算不易。
可是人非鐵鑄,跑到三十裏開外,業已精疲力盡,在一座山坡腳下突然雙目發黑,嗓眼發甜,哇地衝出一口熱血,一個前撲,便倒在坡下起不來了。 這條絕無人煙的荒山鳥道,一個重傷如死,一個力絕昏倒,在這種千岩萬壑,不見人影的地方,這一倒下誰來相救? 兩條半死不活的生命,可以說是絕無生機的了。
哪知事出非常,偏有意想不到的救星! 那名頭目和血漬模糊的金翅鵬,倒在斜坡腳下,不到一盞茶時,斜坡上遠遠傳來一陣急步奔馳之聲,坡上鬆林下便現出三條人影,霎時馳下坡來。 當先一個,卻是一個眉目風騷、妖豔絕倫的婦人,背插長劍,腰懸鏢囊,外披風氅,內著勁裝。 一見坡下倒著兩個人,便立停身軀,指著那名頭目身體,向身後兩名彪形大漢笑道:“昨夜我見這人已被毒蟒噴死,麵目潰爛,極難活命,所以沒有擒入洞內。 一點擒到人數,除獨角龍王外,共四十八名,狒狒們親眼看見又有一名被大蟒吸入肚內,我以為全數受擒,想不到還漏出這個鬼靈精,居然被他逃到此地,還虧他背走了這麼一個半死人。 這樣看來,他們一共是五十二人,哈哈,到底沒有逃出我手法! 便是我此刻不去鋸解蟒頭上的獨角,沒有發現他們逃去,這兩人倒在此處也是屍骨無存,被野獸吃在肚內罷了。 本來我想放走一兩個被擒的人,讓他回去替我辦點事的,現在我行點方便,著落在這人身上,倒是一舉兩得的事。” 說時,向倒下的頭目一指,便從懷裏掏出一小瓶藥末,交與身後一個漢子,又叫另一個到不遠的山澗取些清水來。 身後兩名彪形大漢,全是苗寨頭目裝束,插鏢背箭,頗為雄壯,對於這位怪婦人,還真異常恭順,立時分頭照辦。
一個扶起倒下的頭目,一個用隨身皮袋取來清水,撬開牙關倒入瓶內藥末,用溪水灌了下去。 藥還真是靈,片刻工夫,倒下的頭目一聲悶叫,竟自雙目睜開,悠悠醒轉。 抬頭看出救治自己的是兩個不認識的漢子,不遠還立著一個平生未見的女英雄,他看不透這兩男一女是什麼路數,尤其是在這條路上怎會碰到這種人物,一眼看到女郎外氅內衣都是妖豔奪目的玫瑰紅,猛然想起昨夜可怕的一幕,洞內坐著竹轎子出來的紅衣人,好像就是這人。 在苗人頭腦裏,以為這怪婦人同一群可怕的怪物在一起,不是精怪便是神仙,這兩個漢子定也是妖精變化出來的。 頭目怔怔地看著怪婦,心裏不住地胡想,也忘了謝一謝人家救命之恩。
那怪婦人卻先說話了,指著頭目笑道:“ 你認識我麼?” 頭目莫名其妙地把頭搖了一搖。 怪婦人微微一笑,又說道:“昨夜幸虧我們把你們全數救入洞內,否則都被毒蟒吞吃了。 想不到漏掉了你,想是你藏在遠處,等到天亮時把這人背到此地來了。”說到這兒,向金翅鵬一指道:“這人裝束不同,是你們寨中什麼人?”
這時頭目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明白對方沒有惡意,心裏減卻幾分害怕,吞吞吐吐地答道:“這人是我們土司的好友,也是我們金駝寨的有名好漢,請你們好歹救他一救罷。”
怪婦人搖頭道:“這人幾乎被毒蟒一口吸入腹內,虧我們看家的狒狒火叉子發射得快,才從蟒嘴上奪下來,但是他受毒已深,我也無法救他。 從這兒到你們金駝寨還遠得很,看你已經乏力難行。 現在我叫這兩人送你們回家去,趕快設法調治。 我還有一封信,你替我捎去,你們土司夫人祿映紅看到我的信,自然會明白的。” 說畢,便命兩個彪形大漢,把頭目和金翅鵬一人一個背在身上,又把一封信交與頭目帶在身邊,不容頭目再說話,玉手一揮,兩大漢背起便走。 路上頭目在大漢背上,屢次探問怪婦人是誰,住在什麼地方? 兩大漢卻像啞巴一般,一語不發一直背過象鼻衝,到了異龍湖畔,遠遠看見了金駝寨寨民走來,才把二人放下,開口說道:“ 前麵已有你們的人來了,我們不必再送,你們自己回家好了。” 說完這句話,轉身便走,眨眼之間已走出老遠,翻過嶺去了。
頭目依然精神迷離,不知怎麼一回事,一看地上金翅鵬依然死了一般,自己渾身骨節也像散了似的,歎了口氣。 等候寨民走近,才把兩人抬回金駝寨土司府來。 一路經過,早已轟動了全寨苗民。
映紅夫人聽到這樣消息,便知遭了禍事,慌命將二人抬進後寨,一見血肉模糊的金翅鵬,狼狽不堪的那名頭目,更是心驚肉跳,手足無措。 璿姑和龍飛豹子究竟還年輕,一發嚇得哭出聲來。 映紅夫人一麵慌飛請石屏州外科名醫,救活金翅鵬,一麵一疊聲探問禍事經過。 那頭目力竭聲嘶說出昨夜荒穀遇險的事和今晨二人遇救的經過,又掏出那封捎來的信,一五一十從頭說了出來。 映紅夫人耳邊聽著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眼中瞧著平地風波的一封信,立時五內如焚,蛾眉深鎖,驚奇、悔恨、憂急種種難受滋味,都集在她一人身上了,原來那封信內寫的是:“汝夫婦曆年席豐履厚,富甲滇南。 意猶未足,複與沐氏表裏為奸,殘殺族類,致六詔鬼母、阿迷獅王父子等,先後斃命於汝等爪牙之手。 詎意天網恢恢,汝夫自投荒穀,幾膏蟒吻,經餘援手,始獲更生。 而餘部下多與鬼母、獅王有淵源,立欲分裂汝夫雪恨。 因餘隱跡多年,與汝等各方素無恩仇,力與阻止,始得苟延殘喘。 然眾怒難犯,亦難輕予釋放。 茲與汝約,信到十日內,應昭示全寨,瀝血為誓,率金駝寨之眾,此後悉聽餘指揮,並先繳納符信、金珠以示誠信。 餘必保護爾夫及頭目等性命,使其安然生還。 否則,普氏舊部切齒之仇,將先血刃於汝夫等之腹矣。 生死異途,唯爾所擇?荒穀在邇,佇候足音。 書奉金駝寨映紅夫人妝閣。
羅刹夫人拜啟”
映紅夫人接到這封信,幾乎急瘋了心,這種事也沒法守秘密,鬧得滿城風雨。 全寨頭目一個個摩掌擦拳,慫恿她擂鼓集眾,集起全寨苗民直搗荒穀,救回土司。 在這亂嚷嚷當口,還是她這位嬌女龍璿姑有主意,看清來信大意,父親雖落虎口,一時尚不致凶險,倘若馬上興師反而不妙。 最奇來信署名“羅刹夫人”,不知什麼人。 父親從沐府回來時,談起沐二公子身邊又有一位綽號“女羅刹”的女子,女羅刹從前確是九子鬼母的臂膀,這裏又出了一位“羅刹夫人”,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下和她母親一說,映紅夫人原是一時心急,經她嬌女一提醒頓時醒悟,馬上打發親信頭目,騎匹快馬連夜趕往昆明,向沐府飛報求救,一方麵又飛報自己胞弟婆兮寨土司祿洪,請他到寨商議挽救之策。
婆兮寨土司祿洪和沐府也有深切淵源,不過為人忠厚,武藝也不甚高明,一得急報,第二天早上就帶著親信頭目趕到金駝寨了。 可是他一看那封要命書信,也麻了脈,鬧得一籌莫展。
這時金駝寨已鬧得沸天翻地,幾乎要責問映紅夫人為什麼不立時興兵救夫了。
第三天起更時分,前寨頭目們忽然一路傳報:“沐二公子一行人馬已到金駝寨前,快到寨門口了。” 映紅夫人和祿洪精神一振,急忙命令排隊迎接,姊弟也急急更衣出迎。 這時寨門外已經火燎燭天,鏢槍如林,外加弓弩手、滾刀手,在寨門兩邊雁翅般排出老遠。
一忽兒,對麵塵頭起處,二十幾匹怒馬風馳電掣而來。 到了幾丈開外,那隊人馬倏地按轡緩行,先頭兩匹錦鞍上跳下一對璧人來,一個是豐神俊逸、麵如冠玉的沐二公子沐天瀾,一個是雪膚花貌的女羅刹。
沐天瀾原認得祿洪的,慌緊趨幾步,先和祿洪施禮敘話。 祿洪一指引,沐天瀾和女羅刹急向映紅夫人躬身施禮,說道:“龍叔母,小侄聞報,馬上別了家兄,和這位羅家姊姊晝夜趕程,本可早到,因為路上碰著一位老前輩,耽誤了不少時候,請叔母恕罪。”
映紅夫人早聞沐二公子之名,今日一見果不虛傳,尤其是和女羅刹站在一起,仿佛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對似的。 嘴上向兩人一恭維,心裏卻暗想我們璿姑也配得過你,不料我們遲了一步,看情形被這女魔王占了先了,大約孝服一脫,便要名正言順地實授夫人了。 心裏隻管這樣想,嘴上一味向兩人恭維,而且拉住女羅刹的手往裏拉。 祿洪也引著沐天瀾一齊進到後寨,跟來二十名家將,自有頭目們留在前寨款待。
主客坐定以後,映紅夫人便命璿姑和龍飛豹子出來相見,璿姑見著生人非常害羞,施禮以後便想退避,卻被女羅刹一把拉住。 女羅刹看她比自己小得有限,長得秀媚絕倫,靈秀獨尊,生得瓊鼻櫻唇、梨渦杏眼,愈瞧愈愛,拉在自己一旁坐下,不住地問長問短。
這時後寨燈火輝煌,盛筵款客,席間沐天瀾細問龍土司出事情形和金翅鵬受傷經過。 映紅夫人詳細告知,且拿出羅刹夫人的信來。 沐天瀾看完了信,說道:“ 叔母放心,不久有一位老前輩駕到,這位老前輩非但和羅家姊姊同我有密切關係,和信內這位羅刹夫人亦有淵源。 我們隻要恭候這位老前輩到來,便可救出龍叔來了。” 他說時,女羅刹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嫌他多說多道似的,但是映紅夫人和祿洪聽得摸不著頭腦,當然還得請他說明其中緣由。
沐天瀾暗中向女羅刹打了個招呼,女羅刹先白了他一眼,然後點一點頭,沐天瀾才敢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原來沐天瀾得到金駝寨快馬飛報,得知龍土司誤落敵手,金翅鵬也被毒蟒所傷生死垂危,最奇龍土司竟落於一個自稱羅刹夫人的婦人之手,作為挾製的交換品,連女羅刹聽得也非常驚奇,自己被人叫做女羅刹,怎的又出來一位羅刹夫人? 而且從來沒有聽到過有這樣一個人物。 沐天瀾道:“龍家與我沐府休戚相關,現在出了這樣逆事,我們理應趕去幫助,何況我們本來要到滇南尋找仇人,也是一舉兩得的事。”女羅刹更比他心急,想會一會自稱羅刹夫人的人,當時兩人和他哥哥沐天波一商量,挑選了二十名略諳武藝幹練可靠的家將一同前去。 照沐天瀾女羅刹兩人的意思,一個人都不願帶,反嫌累贅,無奈他哥哥堅定要有這樣排場,隻得帶去。 救人如救火,得報的第二天便出發了。 沐天瀾女羅刹帶著二十名家將,和金駝寨來省飛報的兩個頭目一行二十四匹駿馬,一路電掣風馳,又到了兩人定情之處廟兒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