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明勝猛地一跺腳,“一鶴衝天”竟拔起一丈多高。 半空裏腰裏一疊勁,雙臂一展,變為“野鳥投林”,竟向左側鬆林落下,意欲施展峨嵋獨門暗器喂毒連珠鏢,取敵人性命。 不料沐天瀾劍走輕靈,“ 龍形一式”,早已如影隨形,趕到跟前,人方落地,劍光貼地如流,已向下部卷來。 鬧得普明勝手忙腳亂,哪容得他施展暗器?
普明勝恨怒交並,蹦躍如鬼,有心拚命,適值沐天瀾隨勢變招,使了一招“ 遊蜂戲蕊”,劍花如流星趕月,分上下左右罩向敵人。 普明勝汗流氣促,把雙奪上撩下掛,右擋左封,已是守多攻少。
沐天瀾明知自己用的長劍是古代奇珍,究因閱曆較少,對方雙奪器沉力猛,老防著被敵人鎖住勒住,這樣一來敵人卻占了一點便宜。 恰巧這時普明勝野心勃發,大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一矮身,左奪“進步撩雲”,右奪“ 撒花蓋頂”,一長身,倏又變為“順水推舟”,不管不顧,盡力展開進攻招數。 沐天瀾知他力絕拚命,故意一錯身,使了一招“攔江截舟”,微一撥開雙奪,一沾便走。
普明勝一見敵人露了破綻,喝一聲:“ 哪裏走!” 一聳身,雙奪如怪蟒吐信,一伸一縮,已襲到背後。 沐天瀾猛地一個“ 犀牛望月”,雙奪便一齊落空,一轉身,一個“白虹貫日”,劍鋒已點到善明勝左脅。
普明勝吃了一驚,身子正在向前,萬來不及吸胸退步,一甩肩頭,猛力收回雙奪,向劍身一推一鎖,滿以為這一招可以緩過勢來,誰知敵人原是虛招,待雙奪遞出,倏變為“撥雲見日”,微一蕩開雙奪,一抽一吐,一上步,忽又變為“玉女投梭”,唰地一劍直貫胸窩。 普明勝五官一擠,渾如厲鬼,猛地一聲慘叫,撒手丟奪,往後便倒。
沐天瀾順勢一個滑步,抽出劍來,斜刺裏退出五六步去,抬頭一看,普明勝胸口的血,箭一般飆出老高。 沐天瀾卻又走近一步,用劍指著地上的普明勝喝道:“ 惡賊,叫你明白,我便是沐二公子,沐天瀾。” 說罷,地上的普明勝突又一聲低吼,兩腿一伸便即死掉。
沐天瀾卻淚如雨下,寶劍一舉,仰頭向天,看見一輪明月,剛從一塊黑雲堆裏吐了出來,又被一塊厚厚的烏雲吞了進去。 風推雲湧,好像無數魔手從四麵八方擠攏來,要捉拿皎潔光明的一輪明月,月亮拚命地掙紮著、逃避著?山上鬆濤悲吼,樹枝東擺西搖,偶被黑雲堆裏逃出來的月亮閃電般一照,便似無數巨鬼張牙舞爪、發出厲吼向天上追去一般。
這景象端的陰森恐怖,可是悲憤填膺的沐天瀾,不顧這些,淚眼望天,低低哭道:“父親! 兒子先殺賊黨,再去尋那女賊報仇雪恨。 求父親陰靈默佑,稍減不孝兒的罪孽。”祝罷,插劍還鞘,便欲尋馬登程。 猛一回顧地上兩具陳屍,又一轉念。
沐天瀾拔出寶劍,走到跌進鬆林的無名賊屍跟前,一試還未斷氣,加上一劍才算了賬。 回身又走向普明勝屍旁,一俯身,寶劍一揮,割下首級來,拾起首級走入鬆棚,插劍還鞘,順手拔下已經被燒成了短短一段的鬆燎。 他一手舉著鬆燎,一手拾著首級,向幾間草屋巡視,卻是寂然無人,也沒有什麼惹眼東西。 門口衝著鬆棚的一間,屋內無非一灶一榻,榻上堆著被服之類,灶上燒著沸水,擱著一瓦罐米飯、一荷葉包的熟肉,灶旁埋著一隻水缸。 後壁角還有一扇竹編的小門,推開一看,門外似乎有座馬棚,拴著一匹馬,大約是普明勝騎來的。 緊靠馬棚有一圈短短的籬笆,圈了一畝多點地,大約越過短籬,可以繞到草屋前麵。
沐天瀾查勘清楚,回進草屋,順手把鬆燎插入土牆裂縫。 撲通一聲,又把普明勝腦袋擲進水缸。 轉身出屋,在鬆棚下桌上尋得一隻粗碗、一雙竹筷,又反身進來,舀了點沸水,吹著喝了幾口,又吃了點冷飯冷肉,便算解了饑渴。 然後提起水缸裏載沉載浮的腦袋,湊近火燎一看:血汙業已衝刷盡淨,一缸水卻變成紅水了,又從榻上撕下一幅布被把首級包好,拿在手內。
一聽門外風聲業已停吼,樹木也漸漸靜了下來。 大風一停,天上明月也逃出陣雲來,屋外布滿了月光,向光處好像亮晶晶地罩上了一層霜,四山寂寂,沉靜得自己一顆心的跳聲好像都聽得出來。
沐天瀾諸事停當,這兒已無可留戀,從牆上拔起鬆燎,投入水缸,嗤的一聲,火便熄滅。 提著普明勝腦袋,便欲離開草屋,猛一抬頭,倏地一退身,把身子隱在門旁暗處。 定睛向門外偷瞧時,隻見月光照處,鬆棚下靜靜地坐著一個人。
說他是人,實在不像有生氣的人,最可怕的是一張人類中尋不到的麵孔。 一副瘦小的麵孔,沒有眉毛,沒有血色,沒有表情,分不出五官的明顯界線?眼和嘴所在,好像閉得緊緊的,隻剩一條線?頭上披著長發直垂到肩下,雙肩下削,披著一件黑衣,自腰以下被桌子擋著,看不出什麼來。 可是身材瘦小像個女的,是觀察得出來的。
沐天瀾偷看了半天,見她始終紋風不動,筆直地坐著,活像一具石雕或泥塑的東西。 沐天瀾這樣的人物也看得毛發直豎,心裏直跳,疑惑深山荒林真有鬼怪出現,“偏被我遇見,真是怪事! 難道我還要和這樣鬼怪爭鬥一陣嗎? 但是我有要事在身,時機稍縱即逝,不管她是人是鬼,隻要沒有礙我的事,何必管她?” 主意已定,沐天瀾提著人頭,按一按背後的寶劍,悄悄從後戶走出。 越過竹籬,斜刺裏趨入鬆林,已看見自己馬匹好好地拴在樹上,回頭看那鬆棚下時,那個怪物已無蹤影。
他幾乎疑心剛才是一陣眼花,或者果是鬼怪出現? 驚疑不定的他走向拴馬所在,解下繩索,把人頭係在鞍後,跨上馬鞍正要走去,禁不住又在馬上轉身去瞧鬆棚下,依然寂無人影。 忽地一眼瞥見棚下桌上,擱著一件東西,似乎是一個四方木匣子。 記得自己躲在鬆林偷聽匪徒說話時,沒有這件東西,瞧見女怪時,一心注在怪物身上,卻沒有留神桌上。 難道這東西是怪物留下的嗎? 這真是怪事了! 心裏一動,他一縱身跳下馬來,隨手把馬韁往判官頭上一搭,又走回來。 他回身走近鬆棚,四麵一瞧,月光如水,樹影在地,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沐天瀾疑雲陡起,未免懷著戒心。 咻地掣出長劍,邁入鬆棚,細看桌上擱著的尺許見方的木匣,四麵用繩勒著,頂上還有一個挽手。 他把長劍向地上一插,一伸手解開匣上繩來,揭起匣蓋。 這一揭不要緊,幾乎把他嚇死! 驚死! 痛死! 原來他一揭開匣蓋,隻見匣內周邊盡是晶晶的鹽粒,中間卻埋著一個龐眉長須滿麵慈祥悱惻的麵孔。 這麵孔是他從小到大深藏心目,而且朝夕思念的麵孔,尤其是一對似睜似閉、布滿魚尾紋的雙目,活似要朝他說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