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生豔羨公子珍破衣 致殷勤嘉賓進美饌(2 / 2)

景晴初望著雪門和尚笑道:“我知道老和尚是有道德的高僧,並有公孫古押衙的絕藝,與華佗、扁鵲的神術,我要領教的話與奉懇的事,藏著一大肚皮,不是一時能說得了。我知道老和尚和高徒昨夜一夜不曾合眼,此時不待說是又饑又乏,我已準備了葷素的幾樣小菜,我們大家吃過之後,兩位且休息一日,我藏著的一大肚皮的話,過了明日再談。”

雪門和尚望著景無畏笑道:“公子,老衲不是曾告罪在先嗎,怎的公子倒忘了呢?”景晴初聽了,不知和尚先說了甚麼話,複回頭問無畏。景無畏立起身,將和尚在茶樓上告罪的話說了。

景晴初大笑道:“老和尚也太把我父子作惡俗人看待了!我小時候也是個最喜歡使槍刺棒的,隻恨不曾遇著名師,才成了今日一個這們文弱的書生。可是我的性情,今年雖已五十二歲了,仍是粗魯,有那些武將的脾氣,說話文謅謅的來不慣。老和尚若把我當一個酸腐的文人,不屑和我拉交情,那就辜負我一片敬慕的心了。至於朱世兄,我既和他尊翁有這點兒交情,我就托大,也要留他在這裏盤桓一晌,不怕他不看我一點老麵子。”

正說笑時,一個跟班進來,說酒席已經安排好了,景晴初笑著起身道:“倉卒也弄不著好吃的,且暫時充充饑罷。”雪門和尚遜謝了兩句。景晴初引道出了花廳,到對麵的一間陳設很精雅的房裏,一字並排,擺了兩席酒菜。

景晴初道:“老和尚吃素,我也是喜歡吃素的,我來奉陪老和尚坐這一席,無畏陪你朱大哥坐那席罷。”彼此大家坐定,吃喝起來。雖說是倉卒辦出來的筵席,官衙裏畢竟勝過平民,若拿來和周老五家的酒菜比較,自然是天地懸殊了。

朱鎮嶽自出西安以來,正是水滸傳上李鐵牛說的,口中淡出鳥來。但是此時,喉嚨眼裏雖餓得伸出了手,也得裝一點兒客氣,不好抓著便往口裏塞,你謙我遜的,鬧了好一會虛文俗套,才認真吃喝起來。

吃喝已畢,景晴初父子把師徒二人,帶到一間書房裏,那書房安了兩張臥榻,以外書案、書櫥和桌幾上的陳設物品,都極精致。景晴初道:“臥具草率得很,兩位辛苦了,將就點兒,休息休息,隻比荒山曠野略好些兒。”

雪門和尚合掌笑道:“我出家人享受這般供養,真是罪過不小。小徒在家的時候,雖是享受得不差,隻是自從進報恩寺,卻也很受了些清苦。至於這次隨老衲出遊,餐風露宿,更是老先生做官的人,想不出的勞苦。小徒今日在老先生這裏,就像是貧家的小孩子過年,吃的也有,穿的也有,玩耍的也有,他心裏正不知有多痛快呢,老先生怎用得著再這麼客氣!”說得景晴初父子都笑了。

朱鎮嶽臉嫩,倒覺有些不好意思。景晴初隻略略閑談了幾句,便請師徒二人休息,自帶著景無畏出去了。

朱鎮嶽脫去了撕破的外衣,問雪門和尚道:“師傅也睡麼?弟子在光未明的時候,沉沉地想睡,跟著一群獵戶在路上走,幾次險些兒被石子絆跌了。兩眼不用勁,便睜不開來,有時分明睜開了,卻一點也看不見,滿眼全是黑洞洞的。既是瞧不見,隻得又合起來,誰知這一合起來,就再也不想睜開了,心裏究竟是明白在路上行走,不能把兩眼長久合了,於是半開半合,馬馬糊糊地跟著大家,高一步、低一步向前亂走。隻是心想,要是有一處可睡的地方,給我安安樂樂地睡一覺,這甜美的味兒,必是平生不曾嚐過的。及至進了寶雞城,不知怎的,睡意就完全沒有了。這時候,更像平日睡足了一般,不再睡也罷了。”

雪門和尚道:“這是一種心理上的關係。你一進寶雞城,先到茶肆中,後又到這裏來,全心都被別的事物牽引著,自然把睡魔驅走得無影無蹤了。不過停歇上了床,身心一放,定就沉沉睡去。那時睡中的境地,一定很甜美哩!”說了一會,也即各自就寢。

不知在這寶雞縣中,又遇見了甚麼事,且俟下回再寫。

評:

憶鳳樓主評曰:朱鎮嶽顧視破衣,逡巡不前,頗欲易而去之,未免尚有世俗之態。若景無畏之一席話,視此一襲破衣為重,而以綾羅綢緞為輕,是真有豪傑之心腸矣!宜厥後雪門和尚樂為收之門下。雖然,此特二人處境之不同耳,易地則亦然。

景晴初之於雪門師徒,適館授餐,彌極殷勤之致,人皆謂所以報其除猿之德也,實則亦不盡然,蓋有求於雪門和尚耳。比觀下文乃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