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鎮嶽道:“怎麼有許多人家養猴子,都是用鐵鏈條鎖起來,養十年八載還不死呢?”
雪門和尚道:“那些小猴子,怎能和這猴子相比?這猴子在深山之中二三百年,平日適性慣了,一旦受人束縛,它又不是冥頑不靈的獸類,怎能受得了呢?”
雪門和尚雖則是這般說,朱鎮嶽還是有些孩子氣的人,心裏仍是覺著可惜,就不由得發生一種守株待兔的思想來。立起身,望著雪門和尚說道:“此時天色尚早,此處離那山頂至遠也不到一百裏路。這麵下山的路是容易走的,弟子想今晚趕到那山洞裏去歇宿,師傅說使得麼?”
雪門和尚知道朱鎮嶽的用意,即笑著答道:“有何使不得?但恐你受不了這辛苦。就是那猴子,也不見得還在那洞裏。”
朱鎮嶽是少爺脾氣,好奇的念頭一動,哪顧得行路辛苦?忙答道:“弟子受得了。師傅若不相信,弟子可在前麵走,師傅在後麵,看弟子可有走不動的樣兒?”雪門和尚聽了,又見朱鎮嶽喜溢眉宇的神情,也覺得高興,當下也就連連點頭應好。朱鎮嶽彎腰緊了緊腿上裹腳,將包袱重新係好,振作起全副精神,兩腳不停地下山。
山石高高低低,有許多豎起如尖刀一般,上麵又長著青苔,腳踏上去,滑溜溜的,就和踏在冰山上一樣,稍不留神就得滑倒下來。若是倒在尖石頭上,便得受很重的傷。朱鎮嶽隻因好奇的念頭,鼓動了興致,兩腳抽提得極快,反不覺得青苔是滑的,一氣不回頭,跑到了山底下。
雪門和尚喜笑道:“這回你才得著運氣的效用了,剛才有幾處地方,你走得很好。你不要以為下山比上山容易,像這種山,爬上不要工夫,跑下來就非有工夫不可。隻要一口氣沒提上,身子往下一沉,腳底下就滑了。你此刻回頭,看這山是如何的模樣。”
朱鎮嶽回頭朝上一望,但見一層一層的,如石筍密布,且峻峭無比。回想剛才從上麵跑下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再看這麵的西太華山,比這山幾乎高了一半,遂問道:“西太華山比這山還高嗎?”
和尚笑道:“你在這山頂上望著差不多,自然高多了。但是那山洞不在山頂上,在半山之中,你若能照剛才這般跑法,不過黃昏時候就到了。”
朱鎮嶽道:“弟子一些兒也不疲乏,索性跑上了山洞,再行休息。”說畢,拔步又走。
西太華山雖然高大,卻不甚陡峭,又有一條很寬的道路,不似在荊棘叢中鑽爬的吃力。約莫走了六七裏,隻見一個山岩裏,坐著十多個獵戶裝束的人,在那裏談話。旁邊靠山岩,豎著些鳥銃叉矛之類,地下放著一個大包袱。那些獵戶見一僧一俗走來,即停了話不說,都注目望著師徒二人。
朱鎮嶽一見那些獵戶,心裏分外高興了,回頭叫著師傅問道:“弟子可在這裏歇一歇腳麼?”
和尚點點頭,笑向眾獵戶道:“諸位施主,獵了甚麼野味沒有?想必很獲利呢!”旋說旋倚了禪杖,朱鎮嶽已揀了一塊光平的石頭,拂去了上麵灰塵,讓和尚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獵戶中一年約四十,雄壯的漢子,望著和尚答道:“老師傅說得好自在,還說甚麼獵野味獲利,於今就有一隻野鹿打這裏走過,我們也隻能當作沒瞧見,不敢動它一動。我們隻求皇天保佑,破了這回的案子,便都要改業了。”
和尚聽了這話,覺得有些稀奇,正待追問緣由,朱鎮嶽已開口說道:“原來你們都是衙門裏的公差,不是打獵的麼?”
那漢子道:“我們怎麼不是打獵的?若是公差倒好了呢!”
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怎生講究,且俟下回再寫。
評:
憶鳳樓主評曰:楊海峰之絕技,即於雪門和尚口中道出,此虛寫法,亦過渡法也。
朱鎮嶽援《春秋》責備賢者之義,謂楊海峰不應收受綠林申之饋饉。義正詞嚴,識見自是高人一等,此蓋作者欲為朱鎮嶽之人格出力一寫,初非故抑楊海峰,讀者幸弗為其所蒙。
老猿畏誅,竟在洞口蘇蘇膜拜,不可謂非能通靈性者。然終不免下文一節事,此則山野之性,終未克馴耳。
朱鎮嶽一聞山中有猿,即思擒而得之,狂越而前,頓忘攀爬之險。活寫出一天真爛漫、活潑潑之少年,令人喜煞愛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