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怪雀牌 後來,又隔了一陣,到了二年九月,有一個姓楊的朋友,新從湖南來。
我和他談論,問他近來在湖南,耳目所聞見的,有甚麼奇情怪事,足資談助的沒有?
姓楊的朋友,是一個最健談,而又富有滑稽性質的人。聽了我問的話,便笑道:“近來的湖南嗎?沒有人事可談,可談的隻有鬼事。”
我也笑道:“像現在的社會,也隻可談鬼話,不能說人話。你我肚皮裏,都懷著不少的鬼胎,就請你談幾個湖南的鬼,給我聽罷。”
姓楊的朋友,遂欣然向我談了多少的鬼話,雖也不乏有趣味,使人聽了忘倦的,卻都是零零碎碎,不成一個片斷。
正談到興會淋漓的時候,他忽然跳起來說道:“正式說鬼話,倒把一個人鬼不分明的怪物忘了。”
我連忙問甚麼叫做人鬼不分明的怪物?他說道:“從今年二月以來,湖南凡是達官貴人的座上,最少不得的,就是這個怪物。說起這個怪物來,也實在是有些陰陽怪氣的。這怪物姓陳,名叫複君,聽說也是你們平江人。”
我一時喜得也跳了起來說道:“陳複君已回了湖南嗎?我半年來,腦筋裏所盤旋的,就是這位陳先生。正想研究他是一個甚麼來曆,你所聞見的,有關於他的來曆的事麼?”
姓楊的朋友道:“那卻沒有,不過我所知道的,很有些駭人聽聞的事。湖南的達官貴人,沒一個不認識他,也沒一個知道他的來曆。你記得民國四年,湖南軍隊裏的藍辛果麼?”
我說:“藍辛果這個名字,我耳裏聽得極熟,一般軍人都說他有呼風喚雨之能,撒豆成兵之法。趙恒惕、宋鶴庚他們,都把他當個軍師看待。後來一個敗仗打了,大家才漸漸把信仰他的心消滅了。你忽然說到藍辛果,難道這陳複君,也是藍辛果一流的人物嗎?”
姓楊的朋友搖頭道:“那卻不知道怎樣,隻是這陳複君的聲名人品,都在藍辛果之上數倍。我第一次見陳複君,是在一個小軍閥家。本是小軍閥做主人,請他吃飯,有我在座作陪客,吃過飯,就大家搓麻雀。
“主人請陳複君入局,陳複君推說不會,主人便信以為真。如是我們四個人,扯開台子,搓將起來。陳複君在四人背後,周圍地看。他一時技癢,替我主張了一回,主人就笑道:‘好嗎,我說陳先生是老於江湖的人,怎麼竟不會搓麻雀呢?來,來!我這一腳,讓給你搓。’
“我們三人,也齊聲慫恿他入局。他笑著說道:‘我入局隻能搓假的,輸贏不算數才行;若是搓真的,隻怕三位沒有那麼多錢輸。’
“我聽了便不相信道:‘隻要陳先生照規矩搓,不見得全是你贏。聚角偷牌,玩出種種翻戲,我們便怕搓不過。’
“陳複君道:‘甚麼翻戲,我都不會。就是會翻戲的,一個人也做三個人不下。’
“我說:‘是呀,不來翻戲,即請上場罷。’陳複君也不推辭,高高興興地坐下來,重新摸過了風,一牌一牌地搓下去。
“我們三個人,都十分注意他,搓過兩圈,我們每人輸了半底。他就笑道:‘不用再搓罷!’
“我們怎麼肯呢?哪曉得這兩圈搓下來,我們每人又輸了兩底多。隻看見他兩翻來,三翻去,最怪的就是單釣嵌張,他伸手去摸牌的時候,口裏叫甚麼,手裏就摸出一張甚麼來。屢次如此,你看這牌還敢搓下去麼?隻得麵麵相覷的,不敢搓下四圈了。
“陳複君見我們不搓了,低頭把錢分作三股,退給我們三人,我們如何肯受呢?
“他笑道:‘你們不用客氣,在你們有錢的人,原不把這點兒錢,放在心上。但是我贏了,心裏卻是過不去。’
“我說:‘這是哪裏話,賭博不輸就贏,有甚麼心裏過不去?’
“陳複君搖頭道:‘不是這麼說,且等我玩個把戲,給你們看了,就知道我這錢,是不應該得了。’
“我們見說有把戲看,都眉花眼笑地請他玩起來。他指著桌上的牌,對我說道:‘你隨手拿一張牌,看清是一張甚麼,不要給我知道,放在我手掌裏。’
“我當時就如法炮製的,拿了一張東風。他把手掌伸出,我放在掌心裏。大家八隻眼睛都睜開望著,看他玩甚麼把戲。
“他對主人說道:‘你隨口說要一張甚麼牌。’
“主人逞口而出地說道:‘要一張四萬。’
“隻見陳複君口裏,也跟著喊道:‘要一張四萬。’接著把掌心裏的牌翻轉來,大家一看,不是一張四萬是甚麼?
“這一來,可真把我嚇得兩眼瞪著,說不出話來。怎麼分明一張東風,眼都不曾瞬,就隨口變成四萬了呢?
“陳複君道:‘你們看,是不是一張四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