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主人也笑道:“卻是精明反被精明誤。我既問了個明白,就思量他家裏的人,前頭那個嫂子,死去了十八年。隻生了一個兒子,於今已有二十六歲,在南京做生意;這個嫂子,是續弦的,一子一女,年紀都輕。大的還隻得七歲,小的四歲,兒女是絕對不能偷盜的。
“他家用的娘姨,比別家的,卻格外可以放心,年紀已有了五十多歲,又蠢又笨,在他家做了十多年,從來打發她買物事,不曾揩過一文錢的油。怎麼知道她不揩油的呢?
“她的腦筋極遲鈍,又沒一些兒記憶力,教她去買東西,一次隻能買一樣。買回來,要買再去,哪怕就是在一家店裏,買兩樣貨物,她也是要做兩趟跑的。若要她圖簡便,做一次買回,她一定給你弄錯。並且要買多少錢的東西,就隻能給她多少錢,萬不能拿一塊大洋給她,要她去買一角小洋的東西。蠢的笨的,我都見過,卻不曾見過蠢笨到這般厲害的。
“那個娘姨,莫說家兄嫂,用了她那麼多年,能相信她不會偷盜,就是我都能替她保險。他家除了娘姨子女以外,更無可疑的人。至於茶房,雖有十來個,但從來沒一個,能進家兄睡房的。
“我思量好一會,竟思量不出一點兒頭腦來。隻得隨口教家嫂安心等著,自有水落石出的時候。說了作辭出來,在路上胡思亂想的,忽然心血來潮,就想到這位陳神仙了。連忙跑回來找他,卻喜他還睡著不曾起來,我也顧不得驚醒了他的安睡,連推帶拉的,將他鬧了起來。
“他問我甚麼事,我說要求神仙爺救命。他還隻道是我開玩笑的,倒下頭,又待睡,我才把事情,詳細述了一遍。又把關係家兄嫂性命的話說了,問他有法可設沒有,他也不答白,仍合上兩眼打盹。
“好一會方睜開眼,向我笑道:‘家賊難防,你知道麼?’
“我道:‘難道果是家嫂藏起來了,打算騙那一千塊錢的股票嗎?’
“他搖頭笑道:‘有這種事,不是人倫之變嗎?’
“我說:‘然則家賊是誰呢?’
“他又不答白,我真是和求神一般地,求了好一會,他才答應去家兄那裏看看。我得了他這一句話,自然喜出望外,隨即叫茶房弄了些點心來,給這位神仙爺吃了。
“這時家兄,還坐在我房裏,我即通知家兄,陪著這位神仙爺,一同到了家兄旅館裏看。
“諸位曾見過這種本領沒有。他(指陳複君)一句話也不問,隻略坐了一坐,就教用瓷盆盛一盆清水,擱在家兄睡房裏的地板上。要了一張白紙,一不畫符,二不念咒,就這麼將白紙往水上一覆,點了一盞清油燈,在瓷盆旁邊。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這位神仙爺,兩眼不轉睛地,注視在那張白紙上麵。一會兒就問道:‘失去的那個小皮包裏麵,是不是還有一麵四方小鏡子,一把小牙骨梳子呢?’
“家嫂在旁聽了,連忙說道:‘不錯,先生可知道是誰偷去了麼?先生若是能替我追尋出來,銀錢股票沒有損失,我情願酬謝先生二百塊錢。’
“家兄就說道:‘莫說二百塊,便再多酬謝些,我也甘願。’
“他笑道:‘東西是追尋的著,隻怕得略略地損失些兒,不過是誰偷盜的,我卻沒有這本領,查不出來。’
“家兄立刻作了一個揖道:‘查不出人也罷了,隻求把東西追回來,但不知東西現在哪裏,先生將怎生一個追法?’
“他忽然跳了起來,伸手問我道:‘你身上有銅元麼?快拿幾個給我,遲了便不好辦。’
“我這時身上,隻有十二個銅元,隨手都掏了給他。他頭也不回,直向外麵跑去了,我和家兄嫂都莫名其妙。等我追出大門,向兩頭馬路上一望,已不見一些兒影子了。回房少不得大家研究,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甚麼藥?
“才談論了十來分鍾久,隻見這位神仙爺,笑嘻嘻地,提著一個小皮包,走了進來,遞給我說道:‘請令兄嫂查點查點,短少幾何,我卻不負責任。’
“家嫂一見那皮包,就笑著說道:‘我失掉的正是這個皮包。’旋說旋從口袋裏掏鑰匙。
“我不便開看,隨手交給家嫂,家嫂伸手來接,皮包已開了,仔細一看,原來那鎖,已經弄破了。喜得隻少了五十塊錢現洋,此外完全不曾損失,諸位看他是不是神仙?”
我們幾個人,聽了館主人這一大篇話,自然都驚服得了不得。
張四爺正待問館主人,二百塊錢酬謝了沒有,一個茶房在門外叫老板,館主人連忙起身,向我們點點頭去了。
張四爺便掉轉臉來,問陳複君道:“到底是誰偷了,豈是真查不出嗎?”
陳複君笑道:“這位老板精明是很精明,隻是對於他自己的兒子,卻糊塗到萬分了。他既溺愛不明,我們外人,怎好說出來?他兒子的臉不抓破,以後還有一些兒顧惜廉恥;若是這回抓破了,在這種沒有教育的家庭中,他的作惡行為,隻有增加的,沒有防止的,更不得了。”
姓黃的朋友點頭問道:“先生這話確是至理名言,我等沒有見識,不知先生是一種甚麼神術,能知道這麼詳細。”
陳複君道:“這不過一種極尋常的小玩意,我們湖南所謂‘照水碗’。湖南人知道的最多,隻是有照的遠,和照的近的分別,與圓光同是一類的玩意,算不了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