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1 / 3)

“守華齋。”

魚在藻輕輕地念。

他們麵前,古色古香的建築,“守華齋”三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進去吧。”

魚在藻跟著陶唐踏足入內。

這是一間工作間,屋內彌漫著清淺的霧氣,十餘名木版水印師正在案頭忙碌,牆壁上掛滿了各色木版水印作品,儼然是一座古畫博物館。

陶唐簡略地做一個介紹,“中國傳統的水印版畫技藝,起源於古代雕版印刷術,距今已有近一千四百年的曆史。自唐代木版水印作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開始,一路從宗教經文的刻印逐漸走向俗世。民間喜歡用它來印製年畫,文人卻更青睞雅致精美的拱花和彩色套印技術。守華齋便是在“餖版拱花術”基礎上,結合繪畫、雕刻和印刷術,逼真複製了很多古代傳世名畫。你看,那是木版水印的第一道工序。”

正在摹稿的勾描師趙小濤,描的是雍正十二美人圖中的裘裝對鏡圖。

最後一筆勾描完成,身後的趙師傅劈頭蓋臉地訓斥,“線條這麼軟,根本不能用!”

說完,他抬手抽走摹稿,麵色毫不容情,“重來!”

陶唐對這對父子的情形見怪不怪,他向魚在藻介紹下一個步驟,“摹稿完成後,會有另外一位勾描師在上麵分版和標記。”

他們過去參觀。

這時間,趙師傅父子已經起了爭執,雖然顧忌有人參觀,他們刻意壓低了音調,但還是引起了魚在藻的注意。

陶唐繼續介紹,魚在藻的心卻飄去了後麵。

趙師傅強壓著怒氣,“這麼簡單的事,跟你說了一遍又一遍,你不是不會,你是不用心!”

趙小濤黑著臉,抬手將自己描摹好的畫給撕了。

“我好好跟你說話呢,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什麼態度?我不想學國畫,你非得送我去學,我不想做這行,你非按頭壓住我做,你說我是什麼態度?”

“有天賦為什麼浪費,我這是為你好!”

“你說的那一套,我聽到耳朵都長繭子!木版水印是重要的國家非遺項目,我是你這位非遺大師的兒子,就對這項技藝的傳承有責任?這是道德綁架你懂嗎?道德綁架!同樣是學藝術,別人可以做畫家,我就是個工匠!你說,到底憑什麼!”

趙小濤越說越憤怒,而工作間內的其他人早已熟悉這樣的場景,有的歎氣一聲,有的低頭認真幹自己的活兒,沒有人來幹涉這對父子。

就在這時候,有人經過桌邊,因為頻頻看他們的爭執,一不小心手裏的卷軸碰倒了一隻筆筒,一堆紙團滾了出來。

趙小濤臉色大變,連忙去撿,誰知道趙師傅快他一步,搶先撿起了一隻紙團,打開一看,頓時臉色鐵青,他抖抖手上的漫畫,憤怒地咆哮,“這就是你要幹的事?啊,就這麼瞎畫!這是什麼鬼畫符!”

他一時憤怒,將所有的紙團都重重踩了一遍。

趙小濤的情緒徹底決堤,他推開試圖勸阻的陶唐,拎起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趙師傅麵色沉重,“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大家繼續工作吧!”

眾人搖頭歎息,低頭繼續工作。

陶唐微有歎息,“趙老師,您這又是何必呢?”

趙師傅痛心疾首,“陶教授你也知道,要複原出形神俱備的古畫,就得捕捉原作的畫意和精神,這些年,我帶了十二個徒弟,沒幾個能堅持下來。因為這行不光要靠工夫來磨,它還要懂畫兒,要有天賦,不是人人都能幹的。我兒子明明可以幹得很好,卻成天不務正業,我心裏是真著急啊!”

陶唐還要勸說,趙師傅歎了口氣,搖頭離開。

魚在藻撿起紙團,發現趙小濤畫的是他正在勾描的雍正美人圖的Q版圖。

靈光乍現,她將這幅畫塞給陶唐,“等我一下!”

說完她跑了出去。

趙小濤坐在不遠處的台階上發呆,魚在藻正預備過去,有人已經捷足先登,出現在趙小濤麵前。

是袁迦瑩,她滿臉微笑,“可以和你談談嗎?”

魚在藻皺起眉,同時止住了腳步。

袁迦瑩帶著趙小濤離開,無意中發現魚在藻。她微微一笑,“陶教授真是偏心,好在我早就準備來守華齋找素材,對不起,這次搶先一步了哦!”

魚在藻目瞪口呆,心道,這個人怎麼來得這麼快?她在我身上裝了定位器嗎?

見到汪希寧,趙小濤的麵上露出驚異之色。

汪希寧也是詫異,試探著問,“趙先生認識我嗎?我從前為你父親做過一期專訪,名字叫……”

“被世人遺忘的大師。”

趙小濤麵無表情地回答。

汪希寧難掩驕傲之色,“是的,那期節目幫助大家了解你的父親,也讓他們開始關注了不起的中華木版水印術。趙先生,如果你願意同我談談,或許我能夠幫助你!你看過《早安,故宮》嗎?”

趙小濤的態度不大友善,“為了製造爆點讓演員走台本的那檔節目?”

汪希寧尷尬地笑,“人都會有失誤,節目也會有,現在我們認真向大眾道歉,決心做一期有深度的綜藝,以挽回節目的聲譽。”

趙小濤不以為然,“什麼話都叫你給說完了,欺負觀眾沒有話筒嗎?”

袁迦瑩示意拍攝暫停,她上前遞給汪希寧一本漫畫集草稿,然後迅速退出畫麵。

趙小濤臉色一黑,劈手就要奪回來,“那是我的!”

汪希寧微笑看他,話語卻是說得犀利,“這就是你同父親爭執的源頭?可是,你現在帶著偏見看我們,和趙大師帶著偏見看你的愛好,本質又有什麼區別?”

穆宗沄對汪希寧的表現非常滿意,嘴角牽起笑容。

果然,趙小濤怔了一下,重新坐下來。

汪希寧觀察他的臉色,“你對現在從事的工作很反感?”

趙小濤麵無表情,“明明有先進的現代印刷技術,一小時可以印出兩萬張畫,學會操作隻要幾分鍾,而木版水印得一塊塊地刻版,培養熟練的匠人要五年,複刻《清明上河圖》八年,《韓熙載夜宴圖》,哈,從策劃到完成花了二十年!你告訴我,這麼耗時又費力的東西,有什麼必須傳承下去的必要?”

汪希寧吃驚地看他,“使用油墨的現代印刷,無法一比一複刻古畫真跡。我聽說由趙老師親手複刻的現代畫作,連畫家本人都難辨真假,這是多麼難得的手藝啊!”

趙小濤唇角露出譏色,“恐龍那麼珍貴,現在你見得著嗎?再了不起的非遺,除非主動適應時代,否則終將走向沒落。用人工的方法續命,綁架年輕人的理想和未來,值得嗎?口口聲聲失傳可惜,怎麼不自己坐在那兒試試!”

在汪希寧的蓄意引導下,節目出現了強烈的戲劇衝突,穆宗沄望著取景器,滿意地點頭。

看著畫麵裏情緒激動的趙小濤,顧時雍不由得看向袁迦瑩。而袁迦瑩向他微笑,用口型問,“怎麼樣?”

顧時雍向她舉起大拇指。

與此同時,守華齋工作間內。

趙師傅和其他工作人員正在裝裱一幅巨大的現代畫作,陶唐在邊上觀摩。

魚在藻沒精打采地進來,陶唐看她一眼,笑了笑,沒有多問。

趙師傅和同事將畫扶到牆上,認真盯了半天。

陶唐小聲地解釋,“美院剛送來裝裱的作品,急著要展覽用,可是因為溫度與濕度的影響,得小心謹慎地處理,尤其是畫作過大,接頭處很容易開口。現在這個步驟,行話叫看水,就是在看……”

忽然,另一副正在陰幹的畫芯邊緣崩開了。

陶唐的話戛然而止。

趙師傅皺緊了眉,搖頭說話,“我早說過,昨天你們做的太急了,漿糊肯定沒刷勻,這幅也有可能出問題,幹脆重來吧。”

他和同事揭下了畫,重新忙碌起來。因為要弄兩幅畫,時間就久了很多。

魚在藻忍不住皺起眉,“真複雜!”

終於忙完,趙師傅不放心,跟同事說,“今天晚上我在這兒守著吧。”

魚在藻好奇,“您要值夜班嗎?”

趙師傅笑笑,“自己盯著,放心。”

看著趙師傅花白的頭發,魚在藻理解地點點頭。想一想,她問陶唐,“我也能在這兒待一晚上嗎?”

陶唐問,“為什麼?”

魚在藻環顧四周,到處都是精美的傳世名畫複製品,幾乎與真跡一模一樣,“故宮書畫館不能收留我過夜嗎?”

陶唐又笑了,“那倒也沒有,我陪你吧。”

魚在藻搖頭,“不用……”

陶唐問她,“你懂畫嗎?”

魚在藻乖乖搖頭。

看著牆上的巨幅畫作,陶唐彎起嘴角,“準備打地鋪吧。”

天色緩緩暗下來。

工作人員送來一個加密的U盤,“這是新拍的內容,顧總讓你看一下。”

魚在藻接過加密U盤,並在表格上寫了簽收。

之後她戴上無線耳機,開始播放。陶唐走過來和她一起看,魚在藻拔出耳機,刻意將聲音調小。

畫麵播放到趙小濤滿臉憤怒的質問,一聲重重的咳嗽響起,二人回過頭,趙師傅黑著臉站在身後。

趙師傅拿出木版水印作品和現代印刷作品,指著現代印刷畫上的瑕疵,“看到了嗎,這是網點,現代印刷很難避免。而我們木版水印的墨色,力透紙背,幾可亂真,其中藏著多少不傳之秘,能被輕易取代嗎!”

陶唐對魚在藻說,“你也看到這裏的創作模式,注定它無法市場化,但他是真正的藝術品。”

陶唐突然停住。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謝堯剛剛關掉攝像機,他探出頭,不冷不熱地說,“那邊的拍攝結束了,穆導讓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

陶唐笑了,“那就麻煩你了。”

說話間,趙師傅已經回到趙小濤的座位上,重新勾描起美人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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