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方風雨(1)(2 / 3)

四一年以後,除有人特約,我很少自動地去寫通俗的東西了。一天, 見到一位傷兵,他念過我的鼓詞。他已割下一條腿。他是誰?沒人知道。 他死,入無名英雄墓。他活,一個無名的跛子。他讀過我的書詞,而且還 讀給別的兄弟們聽,這就夠了。隻求多有些無名英雄們能讀到我的作品, 能給他們一些安慰,好;一些激勵,也好。我設若因此而被攔在藝術之神 的寺外,而老去伺候無名英雄們,我就滿意,因為我的筆並未落空。

第四節 文協與會刊

文協

文人們仿佛忽然集合到武漢。我天天可以遇到新的文友。我一向住在 北方,又不愛到上海去,所以我認識的文藝界的朋友並不很多,戲劇界的 名家,我簡直一個也不熟識。現在,我有機會和他們見麵了。

郭沫若,茅盾,胡風,馮乃超,艾蕪,魯彥,鬱達夫,諸位先生,都 遇到了。此外,還遇到戲劇界的陽翰笙,宋之的諸位先生,和好多位名導 演與名藝員。

朋友們見麵,不約而同的都想組織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以便團結到 一處,共同努力於抗戰的文藝。我不是好事喜動的人,可是大家既約我參 加,我也不便辭謝。於是,我就參加了籌備工作。

籌備得相當的快。到轉過年三月二十七日成立大會便開成了。文人,在 平日似乎有點吊兒郎當,趕到遇到要事正事,他們會幹得很起勁,很緊張。 文藝協會的籌備期間並沒有一個錢,可是大家肯掏腰包,肯跑路,肯車馬 自備。就憑著這一點齊心努力的精神,大家把會開成,而且開得很體麵。

“文協”成立大會

大中華民國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在漢口總商 會禮堂開成立大會。

我是籌備委員之一,本當在二十六晚過江(我住在武昌)預備次日的 事情。天雨路髒,且必須趕出一篇小文,就偷懶沒去;自然已知事情是都 籌備得差不離了。

武漢的天氣是陰晴無定,冷暖詭變的。今日的風雨定難據以測想明日 的陰,還是晴。二十七日早五點我就睡不安了。

“壞天氣是好天氣”,已是從空襲的恐怖中造成的俗語;我深盼天氣 壞一也就是好。假如晴天大日頭,而敵機結隊早來,赴會者全無法前去, 豈不很糟?至於會已開了,再有警報,倒還好辦;前方後方,既已無從分 別,誰還怕死麼?

六點,我再也躺不住。起看,紅日一輪正在武漢大學的白石建築上。 洗洗臉,便往外走。心想,即便有空襲,能到了江那邊便有辦法,就怕截 在江這邊,幹著急而上不去輪渡。急走,至江岸,霧甚重,水聲帆影,龜 山隱隱,甚是好看,亦漸放心。到漢口,霧稍斂,才八點鍾。

先到三戶印刷所找老向與何容二位。他們已都起來,大概都因開大會 興奮。睡不著也,何容兄平日最善晚起。坐了一會兒,大家的眼曜著由窗 子射進來的陽光,感到不安。“這天兒可不保險”,到底被說出來;緊跟著: “咱們走吧!”

總商會大門前紮著彩牌,一條白布橫過寬大的馬路,寫著雄大的黑字。 樓適夷先生已在門內立著,手裏拿著各色的緞條,預備分給到會者佩戴; 據說,他是在七點鍾就來了。禮堂裏還沒有多少人,白布標語與台上的鮮 花就特別顯著鮮明清楚。那條寫著“文章下鄉文章入伍”的白布條,因為 字寫得挺秀,就更明爽醒眼。除了這三四條白布,沒有別的標語,倒頗嚴 肅大方。

最先見到的是王平陵與華林兩先生,他們為布置會場都受了很大的累; 平陵先生笑著說:“我六點鍾就來了!”

人越來越多了,簽到處擠成一團!簽完字便都高興的帶起緞條和白布 條一緞條上印著成立大會字樣,布條上寫著人名,以便彼此一握手時便 知道誰是誰了。入了會場,大家三五成組,有的立,有的坐,都談得怪快 活。又進來人了,識與不識,攔路握手,誰也不感到生疏或拘束。慢慢的, 坐著的那些小組聯成大一點的組,或竟聯成一整排;立著的仿佛是表示服 從多數,也都坐下去。攝影者來了不少,看還沒有開會,便各自分別約請 作家,到屋外拍照。這時候,會員中作刊物編輯的先生們,都抱著自己的 刊物,分發給大家。印好的大會宣言,告世界作家書,會章草案,告日本 文藝作家書,本已在每個人的手中,現在又添上幾種刊物,手裏差不多已 拿不了,隻好放在懷中,立起或坐下都感到點不甚方便的喜悅。

啊,我看見了豐子愷先生!久想見見他而沒有機會,又絕沒想到他會 來到漢口,今天居然在這裏遇到,真是驚喜若狂了。他的胡子,我認得,

第四章 八方風雨 - 見過他的像片。他的臉色(在像片上是看不出來的)原來是暗中有光,不 像我理想的那麼白皙。他的眼,正好配他的臉,一團正氣,光而不浮,秀 而誠樸。他的話,他的舉動,也都這樣可喜而可畏。他顯出不知如何是好 的親熱,而並不慌急。他的官話似乎不甚流利,可是他的眼流露出沉著誠 懇的感情。

在他旁邊坐著的是宋雲彬先生,也是初次會麵。說了幾句話,他便教 我寫點稿子,預備為兒童節 出特刊用的。我趕緊答應下來。在武漢,誰來 約稿都得答應;編輯者當麵索要,少一遲疑,必會被他拉去吃飯;吃完朋 友的飯,而稿子卻寫得欠佳,豈不多一層慚愧麼?

跟他們二位剛談了幾句,鍾天心先生就過來了。剛才已遇到他,八年 未見,話當然是多的;好吧,我隻好舍了豐宋二位而又找了天心兄去;況 且,他還等著我給他介紹朋友啊。他這次是由廣州趕來的。胖了許多,態 度還是那麼穩而不滯。我倆又談了會兒;提起許多老朋友,都已難得相見; 可是目前有這麼多文藝界朋友,聚在一堂,多麼不容易呢!

人更多了。女賓開始求大家簽字。我很羨慕她們,能得到這樣的好機 會;同時,又很慚愧,自己的字寫得是那麼壞,一頁一頁的專給人家糟蹋 紙一而且是那麼講究的紙!

快開會,一眼看見了鬱達夫先生。久就聽說,他為人最磊落光明,可 惜沒機會見他一麵。趕上去和他握手,果然他是個豪爽的漢子。他非常的 自然,非常的大方,不故意的親熱,而確是親熱。正跟他談話,郭沫若先 生來到,也是初次見麵。隻和郭先生說了一句話,大會秘書處的朋友便催 大家就位,以備振鈴開會。黨政機關的官長,名譽主席團,和主席團,都 坐在台上。名譽主席團中最惹人注意的,是日本名寫家鹿地亙先生,身量 不算太矮,細瘦;蒼白的臉,厚厚的頭發,他不很像個日本人。胡風先生 陪著他,給他向大家介紹。他的背挺著,而腰與手都預備好向人鞠躬握手,

態度在稍微拘謹之中露出懇摯,謙虛之中顯出沉毅。他的小小的身體,好 像負著大於他幾千幾萬倍的重擔。他的臉上顯著憂鬱,可是很勇敢,挺著 身子,來向真正愛和平的朋友們握手,齊往艱苦而可以達到正義的路上走。 他的妻坐在台下,樣子頗像個廣東女人。

振鈴了,全體肅立。全堂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邵力子先生宣告開會,王平陵先生報告籌備經過,並讀各處的賀電。 兩位先生一共用了十分鍾的工夫,這給予訓話和演講的人一個很好的暗 示一要短而精。方治先生和陳部長的代表訓話,果然都很簡短而精到。 鹿地亙先生講演!全場的空氣緊張到極度,由台上往下看,幾乎每個人的 頭都向前伸著。胡風先生作了簡單的介紹,而後鹿地亙先生的柔韌有勁的 話,像用小石投水似的,達到每個人的心裏去。幾乎是每說完一段,掌聲 就雷動;跟著就又是靜寂。這一動一靜之際,使人感到正義與和平尚在人 間,不過隻有心雄識遠的人才能見到,才肯不顧世俗而向卑汙黑暗進攻, 給人類以光明。文藝家的責任是多麼重大呀!

周恩來先生與郭沫若先生相繼演說,都簡勁有力。末了,上來兩位大 將,馮玉祥先生與陳銘樞先生。這兩位都是會員,他們不僅愛好文藝,而 且對文藝運動與文化事業都非常的關心與愛護。曆史上一正像周恩來先 生所說的一很難找到這樣的大團結,因為文人相輕啊。可是,今天不但 文人們和和氣氣的坐在一堂,連抗日的大將也是我們的會員呀。

已到晌午,沒法再多請人演講;其實該請的人還很多呢。邵力子先生 (主席)便求老向先生向大家報告:(一)請到門外去照像。(二)照完像, 到普海春吃飯,來賓和會員都務請過去。(三)午餐後,會員就在普海春繼 續開會,省得再往回跑。

照像真熱鬧,拿著像匣的你擋著我,我擋著你,後麵的幹著急,前麵 的連連的照。照了好大半天,才大家有份的都“滿載而歸”。

晴暖的春光,射在大家的笑臉上,大家攜手向飯館進行。老的小的, 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高的矮的,文的武的,洋裝的華服的,都說著笑著, 走了一街。街上的人圍攏進來,大概覺得很奇怪一哪裏來這麼多酸溜溜 的人呢?

普海春樓上已擺好十幾席。大家顧不得入席,有的去找久想晤談的友 人談話,有的忙著給小姐們簽字一馮玉祥先生已被包圍得風雨不透。這 時候,我看見了盧冀野先生。他更胖了,詩也作得更好一他已即席吟成 七律一首;還說要和我的那首文協成立會的賀詩呢。我倆正交換住址,前 麵喊起入席呀,入席呀!

我趕到前麵,找著個空位就坐下了。多麼巧,這一桌都是詩人!左旁 是穆木天先生,右旁是錫金先生,再過去是宋元女士、彭玲女士和蔣山青 先生……。一盤橘子已被搶完,我隻好把酒壺奪過來。剛吃了兩個菜,主 席宣告,由我朗讀大會宣言。王平陵先生不知上哪裏去了。我就登了他的 椅子,朗誦起來。沒想到這麼累得慌,讀到一半,我已出了汗。幸而喝過 兩杯酒,還沒落個後力不佳。讀完歸座,菜已吃空,未免傷心。

盛成先生朗讀致全世界作家書的法文譯文,讀得真有工夫,博得幾次 的滿堂彩。

一位難民不知怎的也坐在那裏,他立起來自動的唱了個流亡曲,大家 也報以掌聲。他唱完,馮玉祥先生唱了個吃飯歌,詞句好,聲音大,大家 更是高興。老將軍唱完,還敬大家一杯酒,他自己卻不喝;煙酒是與他無 緣的。緊跟著,我又去宣讀告全世界作家書的原稿,孫師毅先生朗讀胡風 先生起草的告日本文藝作家書,老向先生宣讀慰勞最高領袖暨前線將士的 電文。飯已吃完。

空襲警報!

早晨到會來時的那點不安,已因會場上與餐廳間的歡悅而忘掉。可是, 到底未出所料,敵機果然來了。好像是暴敵必要在這群以筆為武器的戰士 們團集的時候,給予威嚇,好使他們更堅決的抗日。日本軍閥是那麼愚蠢 的東西呢?炮火屠殺隻足以加強中華民族的團結與齊心呀!他們多放一個 炸彈,我們便加強一份抗戰的決心。感謝小鬼們!

緊急警報!

桌上的杯盤撤下去,大家又按原位坐好。主席上了椅子,討論會章。 正在討論中,敵機到了上空,高射炮響成一片,震得窗子嘩啦嘩啦的響。 還是討論會章!

會章通過,適夷先生宣讀提議案,一一通過,警報還未解除。進行選 舉。選舉票收齊,主席宣布委托籌備委員檢票,選舉結果在次日報紙上 披露。

警報解除,散會。

晚報上登出大會的盛況,也載著敵機轟炸徐家棚,死傷平民二百多! 報仇吧!文藝界同人們怒吼吧!中華民族不得到解放,世界上便沒有和平; 成立大會是極圓滿的開完了,努力進行該作的事吧!

總務組長

第一次理事會是在馮先生那裏開的。會裏沒有錢,無法預備茶飯,所 以大家硬派馮先生請客。馮先生非常的高興,給大家預備了頂豐富,頂實 惠的飲食。理事都到會,沒有請假的。開會的時候,張善子畫師“聞風而 至”,願作會員。大家告訴他:“這是文藝界協會,不是美術協會。”可是, 他卻另有個解釋:“文藝就是文與藝術。”雖然這是個曲解,大家可不再好 意思拒絕他,他就作了 “文協”的會員。

後來,善子先生給我畫了一張頂精致的扇麵一秋山上立著一隻工筆 的黑虎。為這個扇麵,我特意過江到榮寶齋,花了五元錢,配了一副扇骨。

第四章 八方風雨 - 榮寶齋的人們也承認那是傑作。那一麵,我求豐子愷給寫了字。可惜,第 一次拿出去,便丟失在洋車上,使我心中難過了好幾天。

我被推舉為常務理事,並須擔任總務組組長。我願作常務理事,而力 辭總務組組長。“文協”的組織裏,沒有會長或理事長。在擬定章程的時 候,大家願意教它顯出點民主的精神,所以隻規定了常務理事分擔各組組 長,而不願有個總頭目。因此,總務組組長,事實上,就是對外的代表, 和理事長差不多。我不願負起這個重任。我知道自己在文藝界的資望既不 夠,而且沒有辦事的能力。

可是,大家無論如何不準我推辭,甚至有人聲明,假若我辭總務,他 們也就不幹了。為怕弄成僵局,我隻好點了頭。

這一來不要緊,我可就年年的連任,整整作了七年。

上長沙或別處的計劃,連想也不再想了。“文協”的事務把我困在了 武漢。

“文協”七歲

在我的眼睛裏,“文協”有時候睡一會兒覺,而沒有死過一回。

當“文協”在武漢的時候,幾乎每一位會員都詳詳細細的知道會中工 作的日記,因為座談會與茶會是那麼多,人人都能聽到會中昨天作了什麼, 和明天要作什麼。那時候,會款差不多沒有超出三百元過,可是工作的緊 張倒好像我們開著一家銀行似的。那時候,大家初次嚐到團結的快樂,自 然要各顯身手,把精神、時間,與錢力,獻出一些給團體。那時候,政府 與民眾團體之間有著密切的聯係,所以大家喜歡作事,政府也願給我們事 作。那是些愉快的日子。

趕到“文協”遷來重慶,大家在精神上還是愉快的,可是工作就趕不 上在武漢時節 那麼多了。一來是山城的交通不便,不像在武漢時彼此捎個

口信便可以開會;二是物價漸漸的高漲,大家的口袋裏不再像從前那麼寬 裕;於是,會務日記仿佛就隻有理事們才知道,而會員們便不大關心它了。 慢慢的,物價越來越高,會中越來越窮,而在團體的活動上又不能不抱著 一動不如一靜的態度,“文協”就每每打個小盹了。可是它並沒有死。它 的會刊時常脫期,而沒有停刊。它還組織了前線訪問團,並派代表參加前 線慰勞團。每到“七七”,它必去獻金一不管錢數多少,我們總願盡心 力而為之。它舉行各樣的座談會,參加國民月會和種種的集會。它的會所 依然是會員們的“娘家”。

它沒有死,所以得到社會上的信任。它永遠不故意惹是非,所以政府 對它也願時時予以提攜援助。

去年,它發動了援助貧病作家基金的征募,沒有怎樣費力,它便得到 了好幾百萬元。社會上看得起它。這筆錢有了極大的用處。有許多害病的 會員,因得到助金而可以安心養病,有許多由湘桂流亡出來的會員,在半 路上得到接濟得以及早的來到四川或雲南。有的會員來到重慶,“文協” 因有了基金,所以能招待他們,給他們一些安慰。“文協”或者可以不再 打盹兒了。

“文協”自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降生,到如今已經整整的活了七年。 它的會刊,《抗戰文藝》,自二十七年五月四日降生,到今天也整整的活了 七年。七年雖短,可是以一個團體來說,以在抗戰中種種的艱苦來說,這 實在不能算是很容易的事,在這七年中,它聽見過多少次炸彈的爆炸聲音 哪! “文協”總會的窮而樂,睡而不死,也就影響到它的分會。雖然香港 的、桂林的、曲江的、襄樊的分會都因軍事的關係而結束,可是貴陽的、 成都的、昆明的分會反而因此而更見活躍。以昆明分會來說,它曾有一個 時期也打了盹。可是在近二年來,它又複興起來,去年為貧病作家募集基 金,它的成績比重慶總會還好。於此,我不能不喊一聲:“文協萬歲”了!

《抗戰文藝》

“文協”的“打炮”工作是刊行會刊。這又作得很快。大家湊了點錢, 湊了點文章,就在五月四日發刊了《抗戰文藝》。這個日子選得好。“五四” 是新文藝的生日,現在又變成了《抗戰文藝》的生日。新文藝假若是社會 革命的武器,現在它變成了民族革命抵禦侵略的武器。

《抗戰文藝》最初是三日刊。不行,這太緊促。於是,出到五期就改了 周刊。最熱心的是姚蓬子,適夷,孔羅蓀,與錫金幾位先生:他們晝夜的 為它操作,奔忙。

會刊雖不很大,它卻給文藝刊物開了個新紀元一它是全國寫家的, 而不是一個人或幾個人的。積極的,它要在抗戰的大前提下,容納全體會 員的作品,成為“文協”的一麵鮮明的旗幟。消極的,它要盡量避免像戰 前刊物上一些彼此的口角與近乎惡意的批評。它要穩健,又要活潑;它要 集思廣益,還要不失了抗戰的,一定的目標;它要抱定了抗戰宣傳的目的, 還要維持住相當高的文藝水準。這不大容易作到。可是,它自始至終,沒 有改變了它的本來麵目。始終沒有一篇專為發泄自己感情,而不顧及大體 的文章。

《抗戰文藝》在武漢一共出了二十期。自十七期起,即在重慶複刊。這 個變動的痕跡是可以由紙張上看出來的:前十六期及特刊四期都是用白報 紙印的,自第十七期起,可就換用土紙了。

重慶的印刷條件不及武漢那麼良好,紙張一雖然是土紙一也極缺 乏。因此,在“文協”的周年紀念日起,會刊由周刊改為半月刊。後來, 又改成了月刊。就是在改為月刊之後,它還有時候脫期。會中經費支細與 印刷太不方便是使它脫期的兩個重要原因。但是,無論怎麼困難,它始終 沒有停刊。它是“文協”的旗幟,會員們決不允許它倒了下去。

到了日本投降時,會刊出到了七十期。

我不憚繁瑣的這麼敘述“文協”會刊的曆史,因為它實在是一部值得 重視的文獻。它不單刊露了戰時的文藝創作,也發表了戰時文藝的一切意 見與討論,並且報告了許多文藝者的活動。它是文,也是史。它將成為將 來文學史上的一些最重要的資料。同時它也表現了一些特殊的精神,使讀 者看到作家們是怎樣的在抗戰中團結到一起,始終不懈的打著他們的大旗, 向暴敵進攻。

在忙著辦會刊而外,我們幾乎每個星期都有座談會聯誼會。那真是快 活的日子。多少相識與不相識的同道都成了朋友,在一塊兒討論抗戰文藝 的許多問題。開茶會呢,大家各自掏各自的茶資;會中窮得連“清茶恭候” 也作不到呀。會後,剛剛得到了稿費的人,總是自動的請客,去喝酒,去 吃便宜的飯食。在會所,在公園,在美的咖啡館,在友人家裏,在旅館中, 我們都開過會。假若遇到夜間空襲,我們便滅了燈,摸著黑兒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