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強烈的願望之下,熔煉完成了。

有序排列的片斷組合像是漸次鋪開的卷軸,將豐富多彩的畫麵展現出來。那並非是透過“眼睛”,而是直抵心靈深處,與先前融會的感覺相契合,渾然如一。恍惚間,李珣覺得,那並非是由外而內的注入,而是翻開自己的心扉記憶,從靈魂最深處翻湧上來。

當此念頭從心中生出,他耳邊似是響起一聲霹靂,連綿不絕的畫麵驀然化為萬千飛星,衝擊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以為自己被打得千瘡百孔,可轉眼又覺得這些傷口裂隙,應該一直存在著,而飛射過來的星光,則天生便是填補缺口之用,與原本的缺口嚴絲合縫,隻有吸納了這些,才是一個完美的整體!

“這是……我的?”

當此念頭萌發之際,天地移換。一個恍惚間,他似乎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裏。

神異的場麵消失不見,魂魄的震蕩卻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在他“眼裏”,豐富的色彩被抽得幹幹淨淨,單調的灰色像是暗夜裏的海麵,在低沉的聲音裏此起彼伏,幾個來回間,便漫過了他的思維,隻有最後的念頭,在狹小的空間內,微微晃動。

“這是我的?我的?”

昏昏沉沉中,他忽然發現,周圍盡是蒸騰的霧氣,濕熱的感覺是如此真實,他像是赤裸著站著溫泉裏。

下一刻,他便真正赤裸了,口鼻間也透進了淡淡的但又非常清晰的硫磺味道,下肢還可以感受到水流的衝刷,以及另一種熟悉,在此時又顯得分外無稽的感覺。

那種感覺,以極度強烈的刺激衝淡了所謂無稽的念頭。此時此刻,他的感官所及,完全被蒸騰的水氣、波動的泉湯,還有那個難以抗拒的快感所占據。

“唔!”

他忍不住哼出聲來,手指無意識的收緊,豐膩柔滑的觸感馬上便在他的感官範圍內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也在此時,他聽到女人極度壓抑的呻吟聲。

“真好啊……”他就這麼開口了,聲音在水氣中略有些扭曲,卻掩不住那心滿意足的腔調。

音波驅開了眼前濃重的水氣,他也適時的低下頭,正迎上一張絕美卻又木然的麵容。

然而鑲嵌其上的那對寶石般的眼眸,卻集合了女人所有的情緒,其間赤霞流動,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張力。隻是,這平日裏令人畏懼的力量,卻被鎖在了木然灰黯的麵容之後,空自咆哮,也掙不出來。

他停止了在女人肢體上的擺動,轉而輕撫那美麗的麵容,一點點感受著那雕塑般明晰的線條,用敏銳的觸感逐步感受身下美人兒的身分。

“棲霞元君……天妖鳳凰!”

這位站在通玄界最頂端大妖魔,此時也隻能以最屈辱的姿態,臣服在他的胯下。他可以感受到,在妖鳳柔滑的肌體之下蘊含的恐怖能量,然而這一切都要由妖鳳自己苦苦控製著,絲毫不敢溢漏出來。

用脆弱主導強大,用卑劣控製親情,這樣的手段確實可以給人莫名的快感,至少在某個極短的瞬間,他,無比滿足!

而這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他的情緒像是天空中的雲彩,時刻變化著,短暫飄飄然的感覺後,便有一線冰冷的寒意從尾椎處升上來,盤踞在他的腦海中。

事情在此刻生出變化,他的手指又一次移動,變換了無數個具備針對性的手法,遊動在妖鳳肌體的每個角落。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催情手段,在他有意的控製之下,妖鳳帶著恥辱和不甘,不可抑止的陷入到情欲的泥沼裏去。

不久之後,妖鳳便在情欲世界的昏沉迷亂中滅頂,而在她徹底崩潰那一刻所綻放出來的妖豔風華,足以將似鐵男兒融化成汁。他也不例外,下一刻,他在輕微的顫抖中,攀上了肉欲的頂峰。

然而,在所有男人都會產生恍惚的刹那,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冷靜,體內的真息以預先安排好的某個節奏震動起來,驅動一線神識,破開了妖鳳已變得極其脆弱的防護,烙在她小腹內那個尚未真正成形的小生靈之上。

半昏迷狀態下的妖鳳,沒有任何感應。

莫名的感觸從心底深處生出,很快又消失無蹤,他的身體仍在顫抖,真正艱苦的時刻才剛剛到來。

一段艱深的口訣在廣闊的識海中閃過,刹那間,腦中像是響了一個霹靂,又仿佛有一把巨斧當頭劈下,將他整個劈成兩半!

劇烈的疼痛倒是其次,真正可怕的,是身體分裂的狂亂情緒,在腦中無比真實的延續著,似乎永無盡頭。

兩個……哪個是我?

就是在這讓人發狂的狀態下,他用僅存的一點神智,努力辨別“本我”的存在。

混亂的思維絞纏在一起,有如莽莽叢林中密布的藤蔓,讓人辨不清方向。然而,在這混亂的思緒深處,卻有一點靈明始終閃耀,他努力控製自己接近那團光,直到真切的碰觸到。

那是一位女修的影子。

也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女修回眸,那熟悉又陌生的美麗麵容上綻開了笑靨,可是,在這笑容裏,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像是被強行注入的毒素,塞到了他的胸腔裏。

“危險!”

當此認知清晰的呈現在腦海中時,巨大的斥力憑空生成,“自己”就這麼被投送出去,循著之前投射神識的路徑,沒入妖鳳仍顯平坦的小腹中,在那個鴻蒙未分的小世界中,尋了一處最隱秘的角落,沉寂下來。

隻是,那女修的身姿依然清晰,她檀口微啟,似是說了些什麼,但他全沒聽清,隻是覺得,這張美麗的麵孔,開始模糊不清,同時,慢慢的離他遠去。

“她是……”

他無意識的伸出手,想撫上去以確認真實與否,卻抓了個空。

距離判斷的嚴重誤差,讓他產生了些許眩暈,似乎天地又在搖晃,等到眼前的景物穩定住,那女修卻已是飛上了半空,天空也毫無理由的昏暗下去。

在漫天的烏雲下,女修素衣雲裳,翩然若仙。隻是,他卻看得出來,在那素白的衣裙上,濺得桃花點點,那纖瘦的身軀也隻是強自支撐,以僅存的勇氣和堅強抵擋前方怒潮一般的殺氣。

“受我一劍而不死……我給你說話的機會。”

在地麵上遙遙聽到這高傲的語調,他胸口一痛,從喉嚨裏嗆出血來。

他撫住前胸,深長的創口從右胸斜斜貫入,撕裂肺葉,擊損心脈,又從左邊肋下透出,而其中留存的淩厲劍氣,更如附骨之蛆,將他的五髒六腑攪得一團糟。

他能活到現在,全憑著精純的修為維持一口氣而已。

視界中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翳,但他仍睜大眼睛,仰望天空中的某個方位。

那裏,一位清雅男子身披青衫,屹立在烏雲之下,那把斬空劍已經歸鞘,斜墜腰間,然而天地之間,卻依然回蕩著劍鋒嗜血的低吟。

鍾隱!

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因為憤恨、因為恐懼。千載英名,在那人劍鋒之下毀於一旦,此時此刻,他隻是個廢人,軟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將命運交給別人去主宰。

天空中,發生了一段與他緊密相關的對話,但主導權既然在別人手裏,他也沒有興趣知道。

他的視線移開了,隻是漫無目的在烏雲的間隙中遊動,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身上陡然一寒,深透髒腑的劍氣與半空中投射下來的目光遙相感應,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爆發,他悶哼一聲,隻覺得全身上下開了成千上百個孔洞,離支離破碎,也隻是一線之隔吧。

“鍾隱!”

女修斥喝出聲,卻已掩不住中氣的虛弱,回應她的,是悠聲慨歎:“敢笑須眉不丈夫!”

短短七個字,無視於他的意念,生生破開顱腦,直插進來。他的身軀再震,汩汩的血流從他七竅間沁出來,視界中的血色更濃鬱得化不開,直到女修來到他身邊。

女修就站在他身旁,俯視下來,披散的烏絲之下,麵色蒼白,疲憊的眼神,卻有一種令他窒息的力量,打入心頭。

“叔父大人,妙化宗毀了……”

叔父?

他的腦子便如女修眼中的倒影那般渾沌不清,眼前女修的麵容卻是更清晰了些,少有豔色,卻是沁人心脾的文秀雅致。

他先前還在懷疑這麵容的真實性,可在此時,他的腦子是無比的清醒,讓那份心念毫無阻礙的化為音波,穿透出來。

“古音!”

從未像此刻一般,這名字帶給他相當複雜的情緒,它們在胸口蘊釀發酵,生成百般滋味,不過,他卻能清晰感覺到,其中最原始的成份。

他很清楚那是什麼:愧疚、絕望還有……嫉妒!

“敢笑須眉不丈夫……”

他品嚐著鍾隱的斷語,胸前的創口仿佛被一雙手慢慢的撕開,眼前的麵容再一次模糊不清,隨即便有無數飛掠的光影充斥其間,隆隆聲中,時間長河以百倍於前的速度向前推進,湍流飛蕩,隻是,“古音”這個名字,便如同江河中最堅硬的礁石,聳立其間,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浪花萬朵。

從容的、開心的、痛苦的、絕望的……

每一個“古音”旁邊,都留存著他的影子,他似乎就是那主導一切的樞紐,控製著古音的命運。

但,漸漸的,古音也施加了一個相反的力,使他同樣偏離了固有的軌跡。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呼吸,眼前或連續、或跳躍的影像將他包裹進去,而古音就是一座橋梁,每一次閃現她的畫麵,都有極其獨特的感覺透進來,漫入四肢百骸,與他的靈魂揉合在一起。

他睜大眼睛,在五色迷亂的世界中,似有一對幽深的眸子正對著他,無論他怎麼轉移視線、轉動身軀,都無法逃脫這對眸子的盯視,無以名狀的情緒便通過這對眸子,注入到他心底,直至充盈滿漲。

他在發抖,為心中不斷漲開的複雜情緒而發抖。他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從外麵注進來,還是在他內心深處固有的累積。

古音、古音、古音……他將這名字顛來倒去,反複咀嚼,一種奇妙的疏離感慢慢萌發出來,他要問:自己認識的古音,難道是這個樣子嗎?

還有,他不再逃避,而是與那對眸子視線接觸,之前模糊的倒影慢慢的清晰起來,顯露出一個他未曾想過的人影。

古音眼裏的,不就是我嗎?

我……是這個樣子?

疑問恍如閃電,貫空腦海。他想用力閉上眼睛,雖阻擋不了五色彩光的侵擾,不過,他也僅僅是利用這個瞬間來集中精力,下一刻,他舌綻春雷:“古誌玄,滾出來!”

尾音在空曠的世界中回蕩不休,仿佛有千百人齊聲呼嘯:“滾出來、滾出來、滾出來!”

天地在動蕩,五彩的光線也為之扭曲晃動,最終轟然破碎。

李珣睜開眼睛,上下四方,空茫無邊,在這裏,在林無憂的識海之內,他隻是自我神念的投影,但是卻從沒有任何時候,讓他像現在這樣,感受到自我的真實。

憑借著那一閃而逝的靈光,他在識海之中掀起了大震蕩,劇烈的震動之下,前方混沌的虛空中,有一個人影緩緩凝成。

在這無邊識海中,談什麼視野眼光都是可笑的,神念的接觸最為直接,沒有什麼虛飾打扮,對方的獨特印記便回饋回來,在李珣內心成像,清晰而深刻。

李珣確定了人影的身分,驀地笑了起來:“鍾隱的修為我是極佩服的,可眼下,我還是更佩服他充當綠頭王八的本事!”

這一刻,李珣可以肯定,他已經抓住了所有一切謎團的核心。

這是李珣首次真正的“見到”玉散人。

雖然,那隻是一縷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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