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決非是以某種染料塗抹上去的。李珣的手指順著其中某條脈絡緩緩滑動,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這血紅的印痕不屬於任何外物,而是少女自身的精血!
妖鳳還在萬裏之外打生打死,古音卻在這邊下了如此辣手!過河拆橋的手段實是被她做到了極致。
盯著這些血紅的紋路,李珣隻覺得心底向上突突地冒著寒氣,恍惚中他甚至可以看到,某片漆黑的背景下,素衣白裙的古音,將少女剝成白羊兒一般,同時用殘酷萬分的手段,將關乎少女生機的精血抽離分割,布入這條條禁紋之內……
李珣並不精擅醫術,但以他最基本的知識也能判斷出,古音以精血布置禁紋,除了能夠更好的貫通元氣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將此禁紋與林無憂的生機密切勾連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想要破壞禁紋嗎?
容易,隻要殺了這可人兒便成!
李珣耳邊仿佛響起了古音的低語,像是從幽冥鬼域中透出來,攫著他的魂魄,死不放手。
心神才一恍惚,李珣便立時驚醒,重重一哼,心中有了其他想法。
何必順人心意?就算古音布置得再牢靠,他隻要用“以陣破陣”的法子,一力降十會,不照樣能打亂布置?
至於水蝶蘭的移神訣更是神乎其技,什麼陰謀伎倆,隻要堵住源頭,也就沒有半點用處。
想到這裏,他心情一暢,眼前景象也不再那麼令人心悸,他開始更加冷靜察看其中的玄妙。
正因為古音的手法過於狠辣,反而讓痕跡更為顯露。李珣可以看出,當初為了將林無憂的精血注入禁紋,並與生機勾連,古音必須借助岔經錯脈的手法將林無憂的血絡經脈切割支離。因此,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費心體會禁紋的首尾變化,而隻需觀察少女皮下的細微創口,便能捕捉到禁紋結構的組合脈絡。
統合這些線索,李珣甚至能完美複現出當時古音勾勒禁紋時,手法的輕重緩急。如此,也就能更深入地了解、包容這個結構的完整體係的些許痕跡……
回溯工作相當順利,少女血脈經絡的每一處改變,都給了李珣最明顯的提示,他隻用了一刻鍾多一點的時間,便將其中所有的手法跟變化盡數刻在心中。
做完這一切,他輕輕為少女掩上衣衫,忽又歎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不可自抑的回想起從前與眼前少女相識、相處的諸般事來。
印象中,林無憂就是那種似天真又似深沉,讓人捉摸不透的怪異性子,但無論是什麼時候,她都是極燦爛的笑著,充滿了活力和生氣,仿佛天底下永遠都不會有讓她愁苦的事情。
事實上,有妖鳳、青鸞在背後支撐,通玄界中確實沒有能讓她煩惱的事。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古音的陰謀中破碎了……
李珣不知道,少女是否已經知曉了最疼她的青姨已經神識殞滅,也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娘親正因為她的緣故,為仇人驅使。
有很長一段時間,李珣都很難將這些事與林無憂聯係起來。但是,在現在,看著少女蹙緊的眉頭,他才發覺,笑容不可以永遠伴著某個人,即使是林無憂,也不行!
妖鳳,一定很後悔……
曾經有過的念頭,在此時愈發清晰,但李珣也不想掩飾,在這憐憫式的感歎之後,隱隱的快意。
他很快就將那些無謂的感觸都拋在一邊,轉過身,靜坐在地麵的蒲團上,微閉雙眸,再度將有關禁紋的訊息回溯一遍,這才抬手,在虛空中刻畫軌跡。
在他刻意施為之下,手指畫出的線條,略帶黯紅顏色,竟能在虛空中凝實不散,其中更貫入絲絲元氣,流轉不定,已經將演示和實驗的手法做到了極處。
不過,李珣卻不是真要勘破其中所有奧秘。他非常清楚,缺乏了完整體係的激發,所有更深入的研究,都是緣木求魚。
他這般做法,隻是要從禁紋的“神意”中下功夫,求得是一個“紋如其人”的感覺。
每個人的禁法布置都有它獨特的性質,就算是同一源流的禁法,落到實處,也會因人而異。
古音從來都不以禁法修為聞名,李珣覺得,這裏麵應該有人出力,他現在就是要追源溯流,找出這層結構的獨特之處。
做這件事的時候,李珣心裏其實是有些預判的,雖然那隻是一個模糊的印象……
隨著時間的流逝,禁紋的結構越來越豐滿,幾乎已經完美的浮現在虛空中。
但李珣卻並不滿意,他仍在體會其中的落筆輕重,想要從裏麵剖析出更多的訊息來。
但越是往細節處研究,他越覺得這手法……不,是這禁紋本身,透著股熟悉的味道,可他越是深思,這印象卻越發的模糊。
這本是沒可能的,他這幾十年裏,見過了成千上萬的禁法布置,而這些或粗疏、或精妙、或簡略、或複雜的結構,無一不深深烙在他的記憶裏,也許偶有忽略,但當他認真回想之際,卻都是清晰可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似是而非,看不清楚。
奇怪了……
正苦惱之際,他的身子陡然震動一下。
由於貼著地麵,他分外清楚的感覺到,某個極度遙遠的地域正生出一波又一波強烈的震蕩,透過某種方式,直接影響到霧隱洞天這另辟的空間中來。
難道是又一次的地氣噴發?
李珣不敢怠慢,暫時中止了思路,匆匆來到外間,嬰寧正等在那裏,陰散人卻已不見。
“怎麼回事?”
嬰寧口齒清晰的回答:“外麵激戰餘波從高空傳導下來,重華仙師說,天威強絕,已經引動地脈相和,破壞力極大。”
李珣倒抽一口涼氣,不敢想象天空中會是怎樣一番慘烈景象。
他擔心霧隱軒的禁製經不起二度衝擊,隻能再前去湖心小軒,親眼確認局麵。
湖心小軒處,陰散人和幽一這兩位傀儡都在,此時正由陰散人操控分光鏡,觀察外間形勢。
說來也巧,李珣剛踏入軒中,一道模糊的影子便撞入了分光鏡監視範圍的最邊緣,一路上砸倒了不知多少的樹木花草,更有十多個距離目標過近的分光鏡被打得粉碎,李珣隻能通過間斷跳躍的影像,艱難的分辨對方的身分。
“那是……”
尚未有所結果,那人便狠砸進了長年累積的鬆軟腐土層裏,但很快那人便彈射而起,飛射入空,反迫而出的衝擊波形成一圈以目可見的波紋,霎時間掃平周邊數十尺範圍內的一切。
“洛歧昌!”
李珣終於辨出了來人的身分。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當代劍皇以如此狼狽的模樣現於人前,想到那廝不久前不可一世的模樣,李珣很想冷笑幾聲,但最終隻是嘴角抽動兩下,再無下文。
他實在沒有發笑的心情,震蕩的源頭距離他的控製範圍還有相當的距離,沒有分光鏡的捕捉,等震波穿透空間,已經給抵消了七七八八,任他感應如何敏銳,也沒辦法了解其中的細節。便是給打下地來的洛歧昌,此時也已高飛千丈,直衝入漫天罡風之中,遠離了東南林海的禁製範圍。
好吧,這至少指明了震波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