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隻是有可能。況且這裏麵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縱然是陣眼,與外界元氣的交換也太頻繁了些,未免有失陣眼‘汲而不足、流而不漫’的本意……”

李珣說了半截,忽地停口,他很懊惱地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分了心,不管是東海上多變局勢,還是單純的罡煞渾儀陣法本身,都對他有相當大的吸引力,以至於經常忘掉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青吟、青吟、青吟……

在心裏默念那賤人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點兒啟示,但是,四麵八方轟傳過來的,全都是東海大戰的訊息。

這無窮無盡的訊息仿佛汪洋大海,而遊離於整個局勢之外的青吟,則是大海中不起眼的水滴,在接連失去兩項感應利器之後,他又怎能捕捉到對方的蹤跡?

“如果打掉這裏,會怎樣?”

水蝶蘭的興趣還在前麵的“疑似陣眼”上停留,可這話傳到李珣耳朵裏,卻是轟然一震。

“如果我破掉陣勢,會怎樣?”

語句接近,但涵義截然不同的應答返回去,水蝶蘭立刻睜大了眼睛。

李珣卻是越想越有意思。既然青吟繞了個大圈,跑到這裏來,附近總有讓她感興趣的東西,而東海上的形勢隱約顯示出,鍾隱、青吟、古音三者有某種苟合的可能,那麼,打破形勢進程,甚至扭轉局麵,無疑是衝擊其既定計劃的最佳方式。

找不到她,就讓她來找我──這樣的思路,似乎很不錯!

正如他不甘心被人玩弄利用,青吟那邊,難道就真的甘心忍辱?

水蝶蘭這時才皺眉說話:“雖說我是外行,不過……你這打算應該很危險吧?”

“如果破解不力,就要承擔陣勢反噬,自然是很危險的,尤其是裏麵還有些關節我看不太清,失手的可能性很大。”

水蝶蘭看著李珣異常的輕鬆姿態,揚起眉毛,不再說話。如此不配合,讓李珣後麵的措辭不免有些卡殼,隻能老老實實地解釋:“天下事,總是破壞容易建設難。世上有個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法子,叫做一力降十會;還有句話,叫禍水東引。兩邊合一起,放在禁法布置上,也有個名目,叫以陣破陣。”

也許是受玄化真人的刺激,李珣覺得自己現在真是靈思泉湧,一項非常有難度的工作,竟是轉眼被他尋到解決思路。他微著從懷裏取出一件物事,放在水蝶蘭眼前。

寒風吹動,李珣手中的對象也隨之微微擺動。

這是一顆宛如雕的青碧色羽毛,長約兩寸許,擺動時,幽藍的光華在上麵流動,似乎始終向外發散著清冷的毫光。

顯然,這就是那根青鸞飛升時留下的羽毛,由李珣轉交給妖鳳,再由妖鳳回贈。

關於這根青羽,妖鳳所說的那些話,李珣並沒有放在心上,那即便有些用處,也不在李珣的考慮範圍內,他更看重的是青羽本身的作用。

他伸出右手拇食二指,輕捏住羽毛的中軸,自根部起,緩緩抹過。指尖有隱隱的血色流動,乍看去像是劃破了手指,但青羽上卻一塵不染,隻是那幽藍的光芒之中,慢慢滲入絲絲血光。

“青鸞靈羽,確實不同凡響。雖說沾染上界仙靈之氣,質性有些不合,煉製起來太費工夫,但若用逆衝法,以激發精血厲魄,效果更佳。”

李珣將青羽舉過頭頂,照著灰沉沉的天光,仔細觀察,末了滿意點頭。

“有先前收集的底血,還有這滿東海的死靈怨氣,布下血靈飛羽陣,正是事半功倍,嗯,也許隻要搭個簡單的架子就可以……在這兒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

也不再和旁邊的禁法白癡多說,李珣興衝衝沒入了叢林深處。

水蝶蘭哼了一聲,終究沒說什麼,但在此時,她後方遠處,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元氣對撞衝擊的勢頭幾乎要壓過劫雷一頭,其聲威比玄化身死前那一戰,絕對要強上一個檔次。

“還是玉散人傀儡,這回的對頭是……七無吧。”遠方的震蕩實在太過劇烈,以至於水蝶蘭輕鬆感應出大致的情況:“終究有滅門死仇的,這道士衝得真快,差不多要和古音麵對麵了……嗯,說是古音讓他衝得這麼快,或許更準確些?”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擊殺一個恨火燒心的真一宗師,確實要比擊殺同樣境界,但心神清明的對手容易得多。

可是,古音對自己還真有信心……

半刻鍾後,便在她百無聊賴地猜測局麵變化時,林子裏忽然刮起一陣急風,吹得樹葉嘩嘩做響,葉麵上的白霜飛落,像是林間下了一陣小雪。

水蝶蘭伸手輕攏被風吹亂的鬢發,對這另類的風雪交加的場景,不以為意,但與之同時,另一隻攏在袖中的纖手,卻輕輕翻轉,霎時間,她從樹冠的最頂端消失了,再出現時,已經是一裏外的叢林深處。

方一現身,水蝶蘭迭紗長袖已然拂出,前方重重樹影無法起到任何阻攔作用,被她絲縷般的勁力透過,充斥著罡煞風暴的虛空驀然倒錯,整個空間像被人倒提著晃了兩下,那荒謬錯位的感覺,直令人以為在夢中。

這邊一出手,氣息便再也遮掩不住。空地上那一群修士當即生出感應,站著的繃直了身子,坐著的更是直接跳起來,注意齊齊轉向水蝶蘭出手的方位。

可惜,他們全都錯了。

罡煞風暴的低嘯聲中,忽地彈起一聲突兀的尖音,像是弓弦崩斷,餘音猶在。這群修士中,有個感應特別靈敏的,瞬間把住了正確的方位,扭頭去看。

但下一瞬間,他便被那一抹血紅的寒光刺傷了眼睛。

一切相應的氣機連接和反應,都淹沒在天劫與罡煞風暴共同作用的大環境中,當血靈羽劍曳空而至時,就連感應能力最強修士,也隻能捕捉到遠在劍光之後的那縷尖音,而這時候,擋在劍芒軌跡之前的四名修士,已經被抽幹了精血,正頹然倒地,那無堅不催的劍芒,從禁法布置的最強點一突而入,直直紮進這一圈玄奧禁紋的正中央。

這一劍,以冥王宗無苦的真人級精血厲魄打底,又有周圍叢林中百萬死靈怨氣灌注,論殺傷力,固然仍比不上嵩京城外那一劍西來的淩厲,但已經遠遠超過了剃刀峰下那裂喉噬魂的層級。

劍光破地而入的瞬間,周邊散修同時慘哼,有一股無形而妖異的力量,攫住了他們的心髒,然後,驟然發力!

沉悶的破碎聲在他們胸腔內響起,四十四名修士的心脈齊齊斷裂,而凝聚他們一身修為的精血,則在此瞬間破體而出,拉出筆直的數十道血線,向場地中央飛射。

事實上,就在此刻,他們那充斥著怨氣和不甘的魂魄也沒有逃過異力的捕殺,而是被束縛在精血之中,倒飛回去。

濃鬱的血腥氣彌漫林間,隨即便有一層細碎的血珠冰晶灑落下來,如此狠辣的邪魔手段,竟然沒有招來天劫反噬,正體現李珣已然妙至毫巔的禁法控製能力。

撇開這個不說,近五十具人體齊齊軟倒的場麵,也是詭異又壯觀,而這個後果,在這些修士甘願作為禁法的一部分,將自身生命力與禁製勾連的時候,就應該有所準備才對。

與此同叫,在另一方向,同樣響起一記刺耳的聲音。

就像撕裂了一匹華美的綢緞,水蝶蘭翻手間破下的幻像天地,自中央部位,裂開了一道無法愈合的長痕。

刹那間,這一片天地再次恢複到了正常的模樣,兩個同樣纖細的身影朝著相反的方向飛退,有一個在撞入後方陰森的樹影,轉眼便消去蹤影,就此不見。

水蝶蘭輕飄飄地落在一株大樹橫生的樹椏上,淡藍色的唇瓣抿得緊緊的,心情頗為不佳。

稍後,李珣落在她身邊,臉上沒有半點兒破陣後的喜悅,用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叮著那片仍在扭動的樹影。

半晌,男子才開口說話:“沒事吧?”

“就差一點點。”水蝶蘭沒有刻意掩飾,她抖動紗袖,顯出上麵一條剛剛裂開的長縫。

這條縫隙一看便是被利刃劃破,從手腕處一直切到肩頭,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裏麵如凝脂般的肌膚。而肌膚之上,還有一淺淺的白痕,已經快要消失。

“要是被切開了,保管又是個大麻煩。”

水蝶蘭已懶得解釋,她是如何運用超一流的意識,將神劍的鋒銳控製在毫厘之間。因為在她看來,剛剛那種情勢下,竟然兩人苦苦追索的目標自由遊弋在周圍,最後成功脫逃,不管有什麼理由,都是一個恥辱。

稍緩了緩情緒,水蝶蘭轉而問道:“你那邊又怎麼樣了?”

“還不清楚……反正不是希望中的那樣。”

說著,李珣強迫自己扭回頭,去看那個被徹底破壞的禁法布置。

近五十名修士姿態各異地倒在地上,生機全無,而這些人的中央,那一片被刻意平整過的空地,此時仍保持著平靜,一切估計中的氣機變化、元氣流動,都沒有發生。

可李珣還是看到了,半空中,一片本應深入地底的血紅羽毛正緩緩飄落。

好像被什麼東西……彈出來了?

為了避免反噬出現時的氣機鎖定,李珣完全斷開了對血靈飛羽陣的控製,故而很難解釋,那一刻,無堅不摧的血靈羽劍究碰到了什麼,竟然被硬生生地彈射上天。

不過,這也就證明了,在這密布禁紋的地麵之下,肯定存在著一個很了不得的東西。

李珣遙空收回青羽,拿在手上,仔細打量。

羽毛上流動的光芒依然是以幽藍色打底,隻是裏麵的血絲更密了些,他想了想,伸手輕撫,將其中收集的大量精血厲魄分出來,這一下,他便感覺到青羽中蘊台的本源力量,竟是出奇地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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