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受天劫之苦,又被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分割,陷入各自為戰窘境的十九宗修士,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一個力所能及,又確實可以依靠的目標,霎時間,李珣感應可及的範圍內,數十道強弱各異的氣息爆起,朝著厲鬥量等人前進的方向聚攏。
李珣大略數了一下,陽罡雷火三擊,外加風災到來這一小段時間內,一百多名各宗精銳修士,還能迅速反應的,也隻剩下七十餘位。
當然,並不能武斷地認為剩下的那些人已經身死,可這種情況下,若天劫一直持續,落單的修士,實在沒有什麼僥幸可言。
他抬頭掃視天空,大概離得遠了,他什麼也沒看到。
不過,在他玄妙的直覺感應中,幾位他特意關注的生機脈動,或強或弱,卻都還存在著。
把握著這幾個獨特的氣息,相對應的鮮明影像也從腦中流中,每個影子,都能注入一些難以言述的情緒。
“這不是最聰明的法子,但一定是最應該做的事!”水蝶蘭在一旁低聲說話:“這便像是賊老天降下的劫數,你真正麵對它的時候,想做縮頭烏龜,永遠都是個死字的,惟有直麵其威壓,用盡渾身解數,死中求活,方可有找出生路。
“眼前,就是通玄諸宗的生死劫,古音那邊,既是死地,又是活路,羅摩什那些人,若真能拿出直麵天劫時的心態與豪氣,我仍是看好他們那邊。”
稍一頓,她臉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當然,他們也一定會付出代價。”
李珣揚起眉毛:“你就那麼確定,付出代價的,一定是羅摩什?”
“因為我對古音有信心啊。”
難得水蝶蘭蠻不講理時,也能把話說得理直氣壯,偏偏李珣就是反駁不能。
李珣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展顏笑道:“不錯,這是個好理由。既然你都能對她有信心,那麼,我對某些人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也是理所應當了。”
這話說得太蹊蹺,水蝶蘭有些不解,不過她也聽得出來,李珣的心情還不錯,至少,臉上的笑容是真真正正地舒展開了。
“好了,現在,我們也去吧。看看古音,也看看我那老相好。”
李珣不積口德,肋下終於挨了一記,大笑聲中,他與水蝶蘭同樣破海而出,向西飛去。
一出海麵,李珣便發現了許多不同尋常之處。
從雷火終結、風災泛起,不過短短數十息,海而上竟然結了薄薄的一層浮冰,雖說這微薄的冰層隨著海水動蕩,往往破碎不堪,但隨破隨結,放眼望去,海麵上全是細碎的冰花,起起落落,頗是壯觀。
與之同時,海上的罡煞風顯也終於成就規模。
罡煞無形,論眼見威脅,並無可觀。
可一旦在海麵上立足,便感覺到上下四方,凶暴粗礪的氣流彼此廝磨撞擊,生成大小不一的無形漩流,急遽磨損護體真息,而在漩流中,尚有數不盡的散修盟會修士,時散寸聚,頗難捉摸。
這些修士循著陣勢運轉,此來彼去,一身骨肉氣息都似乎化入了罡煞之中,無形無影,一旦窺準機會,就那麼從虛空中跳出來,挾罡煞之鋒銳,發動衝擊,悍不畏死,令人心悸。
李珣隻在海上這麼一會兒,已經遭到五次這樣的突襲,雖說他精通禁法,不會被罡煞亂流所惑,參與突襲的十多名修士盡被他當場擊殺,可那連續不斷,後浪迫前浪的決死衝鋒,還是讓他深感壓力。
散修盟會的傷亡應該也不少了。
自從罡煞之陣布成、陽罡雷火劈下,東海上的局勢已經白熱化,從李珣自己的經曆來看,短兵相接、以命換命,當是尋常事,再加上先前十九宗聯盟占據絕對優勢時,造成的大量殺傷,現在十萬散修的基數,砍掉十分之一,也算是比較保守的估計。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散修盟會對十九宗修士的壓力,有增無減,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也沒有任何停滯的跡象。
李珣曾在年少時涉獵兵法,他知道,在人間界的軍隊征戰中,正麵戰損傷達十分之一而陣勢不亂的軍旅已可稱之為精銳,相較於人間界嚴格的人身羈絆,向來散漫的修士達成這一標準,就算有古音的翻雲覆雨手,也未免太過神奇。
感歎中,他又擊殺一名突刺的散修,此人既已斃命,便不再受陣勢庇佑,當場被罡煞吹卷,撕去外層血肉,而風災陰獄的寒氣也透過來,將血紅的殘存肉身凍結。
李珣看著這血色的冰塊撞上海麵,卻發出砰的一聲響,仿佛攛上實地,兩股衝擊力作用上去,當即化為漫天血粉冰霧,屍骨無存。
“風災陰獄的風氣寒毒殺人於無形,你可要小心了,盡量不要受什麼外傷。”水蝶蘭適時提醒,但見李珣似乎沒當回事兒,又戳他一記:“不要以為你有血影妖身便可以不在乎。就算你能讓傷口瞬間愈合,這天地間無所不在的風氣寒毒仍然可以沾染上去,隨著你的皮肉封合,直接植入體內,這種東西最是麻煩不過,就算一絲半縷透進來,不潛心修養個三五天,也消解不掉。”
聽她說到這種程度,李珣為之一凜,至此更是明白,天劫之威,遠超常人想象。他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注意周圍罡煞流動變化,絕不給人可乘之機。
雖說李珣和水蝶蘭的速度都是此界頂尖的水平,但在罡煞風暴和風災陰獄的雙重作用下,也很難真正提速。
與他們境況相同的,當然也包括殘餘的十九宗修士。
平日裏,三、五千裏的路程對他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但現在,足足一刻鍾的時間過去了,就是聲威最盛的厲鬥量等四位宗師,也僅僅前行了三百餘裏路,而且,這一段時間內,也沒有任何一名十九宗修士和他們碰上。
“這情況有點怪吧。”
水蝶蘭扭頭詢問,李珣默默點頭。
對禁法陣勢的了解,一萬個水蝶蘭加起來,也比不過他。
兩人眼中所見,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世界,水蝶蘭隻能憑借直覺揣測,而李珣卻可以利用周圍罡煞之氣的流動,推導出極大範圍內陣勢威能的側重變化。
這就是控製力。
李珣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回應:“現在,至少我們所在的範圍內,罡煞渾儀的諸般變化,完全在古音的控製之下,她可以利用這個,暫時改變某個區域內的壓力強度,集中力量擊殺某個目標,或者延遲對方前行的速度。如果你的消息無誤,天劫與陣勢的連接真的那麼緊密,這一變化可能也會導致天劫傾向相應的區域,也許,這就是古音控製天劫的手段?”
李珣說得很是通俗,水蝶蘭倒是全都聽懂了,她應聲道:“消息絕對沒錯,我是在古音給手下布置陣勢的時候,捕捉到的消息,其中那些關鍵,我連一個字都沒動過。”
“是嗎,那我也明白,你對古音的信心從何而來了……我從來不知道,古音的禁法修為也是這般厲害!”話音方落,兩人視界中均是一亮。
數道扭曲的金蛇電火,從灰霾密布的天空中竄出來,淩空下擊,就打在兩人北邊十餘裏外的海麵上。
電光起,雷聲動,大氣爆裂聲再度壓迫兩人的耳膜,而其中含蘊的絕大能量,以及隨之湮滅的一道修士生機,更讓李珣心中生寒。
他猛地扭頭,驚道:“怎麼還有雷火下來?”
“誰說風災陰獄裏不能有雷火了?”水蝶蘭瞪眼反詰回去:“四九重劫不是請客吃飯,沒有吃完就撤盤子的道理,現在有雷火你就給嚇住了,一會三劫齊出,天崩地裂的吋候,你是不是要竄到娘親懷裏吃奶去?”
李珣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兒,但隻能怨自己見識淺,不像水蝶蘭這樣,見識四九重劫,也如家常便飯一般。
尷尬之餘,他隻好轉移話題:“那厲鬥量他們,豈不是又要收斂氣機,以防不測?”
“是啊,剛張揚起來的氣勢,肯定會給打熄掉。”
兩人說話間,東海上的情勢也正如話中所言,發生著變化,剛剛如星星之火般燃起,幾乎要成燎原之勢的十九宗修士的氣息,便好像被冰雨澆下,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
“辱人之甚,不啻於雙刃劍,古音這一手使出,也不知道想清楚後果了沒有?”水蝶蘭看問題的角度依然非常全麵,李珣稍怔,也默默點頭。
事實上,看到這種情形,縱然名義上,他與通玄諸宗再沒有任何關係,心裏也覺得發堵。
可以想見,此時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所積蓄的強烈憤懣情緒,也應充斥胸臆,隨時都會裂喉而出吧。
正感歎時,一聲蒼勁嘯聲便自數裏外直拔高空,距離之近,讓李珣和水蝶蘭都嚇了一跳。
兩人同時回頭,穿過水霧冰粉,隱約看到一個道裝人影躍入高空,揮手間連續擊殺三波從罡煞風暴中殺出來的散修,隨後袍袖飛揚,十餘道綠瑩瑩的光梭飛出,朝著不同的方向飛躥。
李珣一開始還沒認出那人是誰,但見其舉手投足間,順應罡煞流動之勢,如江中行楫飛舟,顯然對禁法所知甚深,再聯係海上人物,這才醒悟原來是玄化真人。
作為回玄宗宗主,玄化真人本身的修為雖不是最頂尖的那一層,但在禁法陣勢的造詣,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大宗師級,就是李珣與之相比,也少了幾分老辣圓融。
這罡煞渾儀的陣勢,確實難不住他。
“剛剛飛出去的,是辟路梭吧。”水蝶蘭的眼光也不差,馬上就找出了另一個關鍵點,“玄化倒是有心人,若他出麵,引導十九宗修士,古音未必就能如意了。”
由於禁法造詣差距,水蝶蘭說一,李珣便能知十,他觀察那些飛出去的辟路梭,見其一枚枚仿佛生了眼睛,循著罡煞漩流的邊緣遊走,非但沒有被幹擾,反而借力越衝越快,最終化做十餘道醒目的瑩綠光束,在虛空中折射穿插,形成一個廣及數十裏的巨大圖案。方圓數百裏,恐怕都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