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這邊遮遮掩掩,人家那裏卻是光明正大,盧陽微透著紫光的方臉上,露出疑重的神情,沉聲道:“師弟近日來,消息可還靈通否?”
看他的神態,李珣自然要說“不靈。”
盧陽點點頭,並不奇怪,稍一羅織語言,便將最近的形勢一一道來,條理相當清晰。
這是李珣第一次從正道九宗的立場看問題,所以並未應付差事,反而聽得十分認真:
從這個角度來看,事態比李珣預計的要嚴重許多,前麵的事情也算大同小異,然而從青鸞飛升,驚動天下的那一刻起,散修盟會與通玄諸宗的衝突便在各個層麵如火如荼地展開。
沒有切身經曆,李珣很難想象。那一連串密密麻麻的衝突交鋒,是怎樣的一種場麵,不過,從盧陽口中報出的數字。卻能顯其冰山一角。
五日來,正道九宗修士神形俱滅者二十五人,兵解轉生者十一人,重傷需數年甚至數十年調養的,有五十七人。
在兵解的修士裏,甚至包括四位真人修為的高手。
在九宗與散修盟會近百年的衝突裏,這種傷亡,也是相當罕見的,在李珣的記憶中,或許隻有當年不夜城兩大勢力的第一戰,才能與之相比。
這麼重大的傷亡,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在昨天造成的。
盧陽神情冷肅,論威儀,倒與他的恩師有幾分相似,隻小過缺乏了真正宗師的從容不迫,便不免有些滯重,連帶著讓其它人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昨日,散修盟會大隊人馬,突然以妖鳳為中心,四麵聚合,將東海之濱圍得風雨不透。猝不及防之下,至少有二百餘位各宗修士陷在陣中,裏麵不僅有我方的道友,也有西聯的人馬。我們雖盡力營救,卻還是死傷大半。法華宗的釋無色大師、回玄宗的玄言道長、不夜城的趙離仙師、還有敝宗的華為仙師,先後兵解……唉!”
李珣陪他歎了口氣,心思卻在不夜城的那位趙離仙師身上盤旋片刻,不知此時天芷離遠了沒。若她聽到這消息,不知會作何反應。
盧陽也知道不能讓這低迷的氛圍維持下去,振作精神,又道:“我們損失雖然慘重,但散修盟會若要以此將我們嚇住、瞞住,卻也想得差了。
前兩日,妖鳳占住那片地域,為的便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而從那時起,散修盟會在周邊的人馬調動,便從來沒有停止過。就算昨天的全力聚合,根據諸位仙師推測,也是虛虛實實,掩人耳目。
“我們這些人,便是奉長輩之命,南下偵察東海範圍之外,散修盟會的人馬調動,然後各自回山,將宗門敕令傳下……”
怪不得眼前都是南方宗門的弟子,李珣聽得清楚明白,且還聽出別的意思來。
所謂“偵察”,大約隻是個理由,東海那些仙師,恐怕是發現此地凶險萬狀,要這些代表宗門未來的弟子回山,以策萬全而已。
再進一步考慮,這是否也代表,正道九宗已經下定決心和散修盟會徹底決裂,並連應對之術,也考慮出來──留下的盡是修為不俗的精說,以此衍生的戰術,恐怕是與李珣不謀而合呢。
李珣道聲“原來如此”。側耳傾聽,遠方的爆震已經稀疏下去,交戰接近尾聲,他以目光示意,問道:“那邊又是怎麼回事?”
盧陽答道:“東海仍不安全,長輩怕我等有失,便請兩位師叔領隊護持,剛剛碰到一小隊散修盟會的人馬,被我們殺散,餘下三個麻煩人物,交由兩位師叔處理。”
這時,洛玉姬插言笑道:“是虛緲宗的白虹師叔和貴宗的明璣師叔呢。”
“明璣師叔?”
李珣睜大眼睛,這驚訝卻是實實在在的,有這麼巧?
洛玉姬卻誤會了,她笑眯眯地擺手道:“不用擔心,兩位師叔修為精湛,定不會有事的。”
盧陽等人都是附和,看情況確實不算嚴重,李珣彎起嘴角,算是笑了一笑,他並不擔心明璣的安全,他這位四師叔既有實力,又有決斷,怎麼不至於在東海翻了船,隻是心中的滋味,難已言述罷了。
這時。盧陽又說起一事,間接印證了李珣前麵的推測。
“靈竹師弟便是到了東海,怕也無法停留,此時東海上所有二代弟子都被派回山去,更何況,前些天師弟的消息已由水鏡宗……”
“水鏡先生這回可出醜了。”洛玉姬直言快語,未免有些失禮,而其中,未必沒有正道九宗對水鏡宗袖手旁觀的怨懟。
“他們終究也是好心。”梅潔溫和一笑,目視李珣,又轉眼看顧顰兒,“還是顰兒師妹厲害,前些日子,壞消息傳過來,這邊一片愁雲慘霧、隻有她信心十足,今日靈竹師弟歸來,足證明我們顰兒才是最高明的一個。”
她這話說得便有些露骨了,也不知她們些女修平日裏都交流了些什麼,李珣畢竟還是擔心顧顰兒不穩定的精神狀態,隻是笑了一笑,並不搭話。
顧顰兒這時才抬起頭來,臉上神色相當鎮定,與李珣對視時也沒什麼異樣,李珣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時候,北麵的震蕩終於止歇下來,一行人就這麼停在海上,等幾位長輩歸來。
沒多久,天空中劍光閃動,隱然已能看清高速接近的人影,眾人正要出聲招呼,一聲劍鳴遙空傳來,接著便是熟悉的斷喝聲。
“血魔就在附近,小心!”
這下別說其他人,就是李珣腦子裏,也有了刹那間的空白,而明璣二人便在此時飛臨上空,李珣抬起臉,恰與明璣打個照麵,兩人目光相對,甚至還沒形成意識,腳下海麵震蕩突起!
碧藍的海麵上,一片陰影陡然放大,像是捕食的鯊魚在轟然水響中,破水而出。位置恰是諸修士聚合處的正中央。
眾人都是反應不及,隨著炸裂的水幕,蓬聲四散。
李珣暗罵一聲,卻不知天芷搞什麼鬼,隻能隨著水流,向後退避。
頭頂上,明璣無所畏俱,低叱一聲,劍光如銀河倒瀉,直刺而下,與突上來的天芷正麵碰撞。
尖銳的嘯音差點撕破眾人耳膜,激蕩的勁風海浪中,兩個人影一觸即分,天芷上衝之勢不減,明璣卻斜飛開去,貼著海麵滑行了至少一裏的距離,才停了下來,不過看上去並無大礙。
李珣這才將嘴裏那聲“手下留情”硬吞下去,還沒想好該怎麼做,天芷已順手給他一記。
他呸了聲,苦竹劍錚然顫動,將外力化消,也就在此刻,他耳畔忽聞傳音:“小心破軍,盡早脫身!”
“破軍?”
李珣難得有這麼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大概是與天芷沒有形成默契,他根本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再看天空,天芷挾擊退明璣的聲勢,身形隻一展,便將上麵白虹仙師壓得抬不起頭,隻能憑借虛緲宗的挪移術,勉強躲避。
天芷更不停留,啞著嗓子發出一聲低嘯,竟然又身形下挫,劃出一條短小的弧線。沉入水下,不知去了哪裏。
隨著海麵餘波蕩平,就是說她一直潛伏在周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